殺手的童話   by紅河/蒼海/Redriver/巴比倫妖瞳

 

文案:

他們之間的相遇是一件非常的奇妙的事。

蘇臨是破獲殺手集團的優秀高階警官,

尉錚是被殺手集團虜去的可憐人質。

對於尉錚這個失憶的任性小貓,

蘇臨越是逗弄越是喜愛,不但寵溺有加,而且還呵護倍至,

只是,小貓好像不太領情耶……

Wayne,一個名字,勾起一個回憶,瞬間改寫了所有人的關係和感情。

Wayne是尉錚,也是一名頂尖殺手,更是蘇臨心中錯失多年的一塊珍寶。

離散多年,再度交心並且相愛的兩個人,

面對欺騙、謊言,諜對諜,究竟誰會計高一籌呢?

 

第一章

Victory,簡稱V,一個在業界聲名顯赫的殺手組織,但嚴格意義上更類似於傭兵團,其中成員全部接受傭兵的苛刻訓練,不允許背叛,不允許逃離,否則只有死。

Vina,一幢位處市區的37層高樓,通體被藍色玻璃幕墻包裹,整棟建築豪華而壯觀,表面看來是正規商業樓。而實際上,Vina20層以上的十七層樓宇,以及地下一層以下的B2B5層,全部設有重重關卡及把守,是外人不得入內的禁區。

這幢四處透出神秘氣息的建築,專屬於Victory。這就是所謂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因為沒人能想到罪行累累的V總部就大刺刺存在於常人的眼皮底下。

V中殺手多數時候都因為任務而被分派往世界各地,但任何事物都有一個根,他們的根就在Vina。在這裏,他們接受訓練、看管,以及接收任務。

某個下午兩點。Vina第三十四樓層,一個純深色系的房間內,冰冷陽光灑下露臺,穿過未拉起的厚重落地幕簾流瀉進屋。偌大的屋裏沒有任何多余飾物,簡單到堪稱單調。

深灰色電腦桌前,尉遙瞇起眼凝神盯著液晶屏,鼠標滑輪在修長指節下靈活滾動。

新到一個任務,他將要去為某販毒集團的首腦狙殺一個警官的未婚妻。因為這位警官將其兄弟逮捕入獄,而以此作為一個警告。

其實這算是一單比較少見的case,通常殺手是不殺女人的,尤其是對V這樣龐大組織裏的精英們而言,但他們向來只負責收錢替對方清理目標,任務的性質規定是怎樣他們就只管照做,即使目標是老弱婦孺只要他們接單了就必定分毫不差完成任務。

不過將要殺的人是一位警官的未婚妻,這似乎又給原本無聊的任務稍稍增加了那麽一點趣味。尉遙唇角微揚,敲擊鍵盤接受下這個case的全部資料。

那個高級警官的名字,叫作蘇臨。

◇◇◇◇

COCO迪吧。

絢麗的閃爍鎂光燈令人眼花繚亂,一樓大舞池內流光溢彩,擁擠人群隨著激昂的節奏盡情熱舞,揮灑全身多余的熱情。

二樓的封閉包廂內,尉遙靜靜坐在長椅中,慣例一席將頎長身形襯得清瘦的純黑風衣,及肩的碎發隨性束起,如同畫中人物一般的完美面容,也如同畫中人物一般毫無生活的氣息,靜若死水。一支純白的Mild

Seven夾在他帶著白絹手套的指縫中,薄霧繚繞,偶爾煙灰濺落,夾煙的手指始終一動不動。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從表面上看出,此刻這個靜得仿佛從頭到尾都隱匿在空氣裏的年輕人,就是殺手組織中最強的精英之一。他的代號——Needle。因為他殺人永遠一槍擊中額心,從不濺灑多余鮮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椅子裏起身來到一扇小氣窗前,冷冷的看著樓下舞池裏的人們。一張張千篇一律的歡欣笑臉,似乎都很快樂。

「遙,你知道嗎?快樂是會傳染的哦!當你不開心的時候,和一個快樂的人,比如說我啦,在一起聊天心情就會立刻變好哦!」一張掛滿天真笑容的臉忽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是那個女孩,齊瑞。

又來了……尉遙很輕的皺了皺眉。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擰滅手裏還剩一半的煙頭,從隨身背包裏拿出狙擊槍部件利落組裝起來,一切完備之後將槍架上氣窗選好位置,瞄準目標。

同一時間,他的目標人物——小雨,正在舞池中央歡快的跳著舞著,無法否認確是一個活力四射讓人挪不開眼的俏麗女孩。

而蘇臨,她的未婚夫,也是這次任務所真正針對的男人,正斜靠在舞場外圍的長柱後,高大的身影懶散卻又不失優雅,看著站在舞池最中心的未婚妻,臉上沒有不耐也沒有歡愉。

通常情況下他根本沒時間也沒興趣出現在這種場合,只是前段日子他忙於工作冷落了女友,再加上小雨還拿當為一周後的舞蹈比賽熱身做理由,他實在推脫不過,這才被半哄半拽的拉過來。

正估摸著時間離開,口袋裏的行動電話突然震動起來,蘇臨拿出電話,轉身準備走到比較安靜的地方接聽,全然不知數秒後在他的身後將會發生怎樣的一幕。

一曲終結。

尉遙耐心的等待著,只等到這一曲結束,他緩慢地,準確無誤地扣下了扳機。

沒有預兆,震耳欲聾的音樂完美的掩蓋了所有異響。人們還在跳舞,只有小雨猛地全身一晃,失去重心的身體像鉛塊一樣砰的倒了下去。

正往外走的蘇臨被人們的尖叫聲驚動,回過身,卻看到人群都在慌張的向外奔跑,只有一抹單薄身影沒有生命力的躺在舞池中央一動不動。

小雨?!

他沖破人群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把她抱起,當他看清小雨面容的那一刻,一張臉頓時變成鐵青。

小雨雙眼緊闔,眉心中間一個紅點。雖然只是那麽細細一點,但絕對足以致命,身為警官的蘇臨對此再了解不過。

「小雨!振作一點。」

他立即拿出行動電話撥打急救,同時昂起頭巡視四處,憑著警察敏銳的直覺搜尋任何一絲可疑。

尉遙又仔細觀察了蘇臨一會,確認他暫時沒有發現這裏後,迅速把槍拆開裝回包裏,然後把包從事先已準備好的一個通風口扔了下去,包會這樣一直掉進酒吧後的一個垃圾箱。尉遙拉掉白手套裝進口袋,轉身拉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他微微偏頭向下望去,音樂聲早已停止,人們都在跑不及的向外飛奔,整個舞場亂成一團。

視線一轉,他遠遠眺向蘇臨。他正在與急救中心通話中,看似鎮靜的臉上毫無多余表情。表情這種東西呢,是可以隱藏的,而這個男人顯然是隱瞞情緒的高手。

素質不錯嘛。

尉遙聊表欣賞的笑了笑,揚起手腕輕輕一拂,仿佛在對這裏的空氣告別。

Byebye了,蘇警官。

他轉身朝洗手間方向的過道走去,有兩個還不知發生了什麽情況的男人剛從洗手間出來,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一身黑衣的年輕背影,就那樣徑直的向著過道盡頭的大窗口越走越近。

「餵你!……

身後發出兩聲驚呼,尉遙懶得理會,單手撐上窗欞敏捷的一躍而出,魔術師一樣眨眼就消失在那兩個呆住的男人面前。

咚的一聲悶響,他準確著落在停於窗口正下方的貨車箱上,稍稍穩住腳後又從車頂跳了下去,連串動作一氣呵成,輕盈的像只燕子。

他掏出口袋裏的鑰匙,按下一個按扭,不遠處停車場上立即有一輛車對他的警報器發出嘀嘀嘀的回應,他的唇角微彎,向著響聲處大步走去。

任務,又一次完滿結束。

◇◇◇◇

兩年後

Vina大樓B5層,陰冷潮濕的地下室,同時也是V殺手專用的刑罰或囚禁室,靜得可以聽見天花板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滴答、滴答……

室內靠墻處,尉遙被一根粗重鐵鏈一圈一圈牢牢的縛在鋼制椅上。他被這樣綁住不吃不喝已經是第四天。

這是組織給尉遙的懲罰。因為他在執行任務時多余的殺了一個不相幹的男人,而這是違反紀律的。

直到現在尉遙也並不清楚他為什麽要殺那個男人,那人的臉完全陌生。只是當尉遙看到他帶著淫褻的笑對另一個人說很不錯,這孩子我買了時,便舉槍毫不猶豫的射殺了他。組織追問尉遙理由,他的答案只有不知道,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對於尉遙的答案組織非常不滿意,於是判處了他長達一周的禁閉。

這裏真是太靜了,他甚至能清楚聽見自己時輕時重的微弱呼吸,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好象下一秒就可能什麽都聽不到了,但他並不害怕。

還有三天。是的,只要再熬過三天,他就可以恢復自由。雖然這種自由,其實只是從一個小的牢籠被放逐到另一個較大的牢籠而已。對於V中殺手來說,根本沒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就像Crist說過的,工具還需要什麽自由。

話雖如此,但只要是人,就總該有從工具恢復成人類本身的機會吧……

正不著邊的想著,他突然感到Vina整幢建築仿佛自地底向上重重的震動幾下,隨後就有雜亂的槍聲從鐵門外傳來,一陣接一陣持續不停,中間還夾帶許多人憤怒的吼嘯。

幾陣不規律的激烈槍響過後,有大群急促卻工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斷續的槍響。如果再仔細聽,還能聽見沒有被槍聲完全掩蓋的不甚清晰的慘呼或悶哼。

再過不久,門外又是砰砰幾聲已經非常臨近的槍響,跟著重物倒地的聲音。很快,地下室的鐵門被猛地撞開,一群人氣勢洶洶沖了進來,手裏無不緊握鋥亮槍管,表情嚴肅。

尉遙屏息觀察這群明顯來意不善的男人,個個純黑西裝,看不出什麽身份,像是某種黑幫集團,卻又不完全像,因為據他所知還沒有哪個集團有這麽大的膽子和能力敢踩到V的頭上來。

最後又有四位看起來地位較高的男人走進,其中兩位居然是金發藍眼的西方人,而另外的兩位東方人中,有一位尉遙曾經見過,就是蘇臨。

在看到這張可算熟悉可算陌生的臉孔時,尉遙這才忽然間明白了什麽。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些人都是警察。

就他所知,警方和Victory之間或明裏或暗裏的鬥爭已經持續多年,一直沒有結果。現在這麽大批警察突然全副武裝出現在V的總部,自然不會是來娛樂,很顯然剛才發生的槍戰就是經過喬裝後的警察入侵。而能夠闖到這個V最深處的牢房,想當然他們已經突破了重重關卡,這場戰役他們贏了。

當尉遙聽見幾位高層警官用英文對話的內容時,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原來是來自國外的警部人員……

看來是V行事太過囂張,影響也過分惡劣,才會招致中西雙方合作圍剿,想來此時面前這些人毫無疑問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否則也到不了這裏。他們看起來簡直毫發無損。即使大部分殺手都在外執行任務,V本身的守衛也都是經過嚴格訓練不容小覷的對手。

其實嚴格來說,即使把Vina攻占也沒什麽意義,因為真正重要的成員全都分散在世界各處。不過這些警察又是怎麽得知Vina就是V的總部呢?至少從一到二十層任誰來看都會認為只是真正的辦公處所。

尉遙有些想不明白,冷眼睨著警察們進來後就迅速把他圍了起來。

他的猜測的確分毫不差,就在短短一個下午時間,龐大的Vina已經被中外警方共同占領,蘇臨也正是這次行動的長官之一。

和兩位國外合作夥伴交談片刻後,蘇臨和段西延穿過人群走到尉遙面前,帶審視的銳利視線把他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蘇臨臉上沒來由的忽然浮現出一絲奇怪的神情,微微蹙起的眉頭像在困惑,又像驚訝,但都非常模糊,讓人捉摸不透。

尉遙也仰起臉看著蘇臨,照舊不動聲色。他想蘇臨應該不知道自己是殺死他未婚妻的人,否則不會這麽平靜。

雖然尉遙素來情緒缺乏,但IQ方面的腦細胞絕不缺乏。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知道目前來說唯一較為明智的做法就是什麽都不說不做,看看他們打算怎樣處置。

「蘇警官,以前抓到V裏的人說過,Vina地下室是V總部的犯人審訊室。V會把想得到某些情報的人抓來拷問。這個年輕人可能就是近期被抓來的,至於具體原因就要問他本人。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是敵人。」這時警察裏突然有人發話。

尉遙微微一楞,偏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看到出聲的是蘇臨身後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真是稀奇。難道被抓去的膽小鬼沒告訴他這個牢房真正的用途嗎?感覺上倒像在有意幫自己。

尉遙暗暗的更加仔細觀察,直到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

蘇臨先前的奇怪神情不知不覺中已經收起,他略一沈思,向著尉遙走近兩步,問道:「你叫什麽?為什麽被抓到這兒?希望你告訴我們。」

樂感的男中音,不急不徐的措詞。雖然曾親手殺了他的女友,但尉遙對他本人沒有介蒂。甚至,覺得他的聲音渾厚低沈,像極了國外節目裏的播音員,堪稱非常動聽。只是他的語氣雖然溫和有禮,卻始終給人一種不易接近的距離感。

「不知道。」尉遙搖搖頭,掛起滿臉茫然。

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尉遙知道,如果他還想活下去又能順利離開早已呆到厭煩的Victory,只能順著剛才男人的話先和V撇清關係,再想辦法脫身。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裝糊塗。反正他的記憶本就殘缺不全,八歲前的記憶為零,現在他不過是把缺少的範圍擴得更大而已。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難道說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嗎?」與蘇臨一道進來的另一位高級警官——段西延皺起眉不屑地問。

尉遙再次慢慢搖頭。

段西延翻翻白眼:「這麽離譜?那你知道些什麽?」

尉遙眨了一下眼睛,作出很努力回想的樣子。

「嗯……我一睜開眼睛就在這裏了,到現在大概是第5天了吧。」

「那麽,」蘇臨定定望著尉遙,職業化的問,「你還記得這幾天有誰對你說過什麽嗎?」

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直視蘇臨的眼睛,尉遙才發現,他的眼眸竟然那麽的……幽深,就像漂浮在宇宙底層最神秘的一團洞,巨大的磁場力量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心臟不明所以的跳得慢了一拍。

和自己石頭般缺少生氣的眼睛相比,蘇臨修長的雙眼冷靜中透露理性,漆黑仿佛黑曜石,剔透卻深邃,仿佛養著一簇不知名的黑色火焰,令人臆想在那片平靜之下暗藏諸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但這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他方才所露出的奇怪神情一樣,非常模糊,極似只是錯覺。

然而,卻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親切感。在那一瞬間尉遙幾乎以為他很久以前就曾經見過這樣一雙眼睛,莫名的熟悉。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每天有一個右臉有刀疤的男人帶幾個人來問很多問題。那些問題我從來沒聽過,也不太記得被問了些什麽。因為他們說的東西我都聽不懂。」尉遙輕聲回答。

對於他以失憶為由所做出的可有可無的答復,蘇臨臉上平靜不改,淡淡的問:「那他們什麽反應?」

「他們好象很生氣,說枉費這麽辛苦把我抓來。他們一連來了幾天,不過今天還沒有,也許呆會就要來了吧。」尉遙動動眉鼻眼口,擠出一臉的擔憂。

事實上,他清楚知道他嘴裏的那些所謂他們不可能會到這裏,而且他說的話警察永遠也無法考證。因為那個有疤男子是V的守衛,這些警察既然能來到這裏,那麽他毫無疑問已經死了。

果然,蘇臨撫著下巴想了想,沈吟道:「刀疤?……如果你指的是那個人的話,他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說完他轉過頭,和身邊的段西延低聲談論起什麽。隨著他的說話,段西延的臉色先是驚訝,既而猶豫,隨即連連搖頭。

「沒問題,又能一舉兩得。」蘇臨低聲說,拍拍段西延的肩膀,似乎是想讓他放心,又回過頭對尉遙道,「既然這樣,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嗎?」

「去哪兒?」尉遙暗暗松了口氣,臉上仍不忘維持迷惑的狀態。

蘇臨正色說道:「聽著,我們是警察。你不能再呆在這兒。雖然總部已經清除幹凈,但可能還有在外的人會回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你的安全,我會把你安排到警局專屬福利院住一段時間。等我們把V的事情全部解決,再考慮怎麽把你送回本來的地方,你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事。」

居然把強得可怕的V總部徹底清除了……盡管早已大概猜到一點,尉遙還是無聲驚嘆,禁不住再次重新審度面前這個看似淡定而無害的男人。

聽說之前聘自己去殺蘇臨女友的黑幫人物早已被他帶領警隊逮捕正法,而這次,輪到了Victory

仇恨的力量竟然能這麽巨大……尉遙忽然覺得蘇臨這個男人比V更加可怕,而且是從表面上完全想像不到的那種可怕。

如果他知道殺死他未婚妻的人現在就在面前,剛才還對了那麽久的話,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反應呢?尉遙在心底嘲弄一笑。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只好按你們的做了。你們真的可以保護我嗎?」他悠悠的問。

蘇臨點頭,動手幫他解開繁重鐵鏈:「這個你不必擔心。」

尉遙哦了一聲。其實他根本不需要誰的保護,只要給他一只槍,就沒人可以傷到他。現在問題在於,他沒有辦法弄到槍,只能選擇暫時寄人籬下。

「那就麻煩你們了。」他禮貌致謝。

離開囚禁室後,尉遙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一層一層上樓,不露痕跡的目光四下巡視。

Vina,這幢曾經宏偉無可比擬的莊嚴建築,如今已是斑駁累累,滿目瘡痍,空氣裏到處都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氣味,大批的警察與醫務人員來往忙碌著。

尉遙看著一張張或倒地或被擡到單架上的同僚們的臉,有的人還曾經和他一起合作過,但無論是誰,每個人臉上臨死前的表情都大同小異,或憤怒,或恐懼。

面對他們的死,他的心情毫無起伏,因為殺手之間沒有感情,只有一時的協助;也絕不可以有感情,因為說不定哪天就必須殺掉對方,或至少是看著對方在面前死去。

蘇臨和段西延以及兩位國外警員走在人群最前面,尉遙隱約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麽警察會選擇這個日子來襲。

因為今天,就是Victory每半年一次為期三天的首腦會面時間。

這實在是太湊巧了。他不免感到吃驚。

然後他又聽到他們說及這次的突襲雖然成功,但接下來掃除余孽會是一個很麻煩也很漫長的過程,因為V裏有一個地位較高的人物今天不在總部,這麽一來就更加棘手,一不小心又會死灰復燃。

……死灰復燃?這邊就有一粒灰正大搖大擺的跟在你們後面呢。他悄悄地想。

◇◇◇◇

自從尉遙被送到福利院暫住至今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出過大門一步。警察對他說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另一方面也嚴格禁止了他的出行。

就像他們所說的,現在他唯一該做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以及回想,回想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過去。

三月的天氣,即使正中午也非常寒冷。福利院裏的老頭老太社工小孩們,無一例外都躲在溫暖的被窩裏睡著大頭覺,只有尉遙閑著沒事披件大衣站在院子裏,仰頭望著周圍灰色的水泥墻,以及墻裏墻外排排的樟樹。

因為沒有風,所有的東西都是靜止的,如同牢籠。

這幾天,他一直在腦子裏慢慢整理、分析前段日子的突發事件,警察的下一步動作,然後仔細忖量今後的對策。雖然他也知道,以他目前的處境還是要在警察的保護下才夠安全,但一直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他無心成為所謂保護對象,因為那和傀儡沒什麽本質不同。

正思索著,突然一個敏捷的人影飛快翻過高墻,從墻上一躍而下,迅速跑到了尉遙跟前。尉遙認出對方名叫楊樂,是V中成員,現在則應稱為殘存的V成員。

「你果然還活著,因為被禁閉所以逃過一劫嗎?」楊樂冷笑,從懷裏拔出手槍指向他的胸口,「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被帶到這裏,總之現在跟我走。Roy召集所有還活著的人,包括你。」

原來V被突襲當天蘇臨他們所提起的,有幸不在總部的首腦人就是Roy。尉遙恍然明暸。

Roy是組織裏除了Crist外最有權力,也是他第一次到Victory時所見到的人。既然是由Roy來召集剩下的成員,那麽Crist多半已經兇多吉少。

那個看來極其陰險的老頭,沒想到死的這麽容易。不過一個老頭囂張跋扈了這麽多年,也該是時候升天了。

尉遙淡淡搖頭:「你最好立刻離開。我不會跟你走。」

「為什麽?」楊樂拽起他的手臂,目光驟露兇狠,「想借此脫離我們嗎?這可由不得你。」

尉遙的眉心微微擰起,心中暗忖是不是要制服楊樂然後把槍搶過來殺了他以絕後患?但是就算他死了,也還會有別人繼續找來。而且在這裏殺死他也比較麻煩,附近應該有不少巡警。

尉遙甩開他的手,冷冷的道:「你離開這兒。我不想動手。」

楊樂裝過消聲器的手槍當即朝他胳膊開去一槍,不耐低吼:「什麽都不用說了。不跟我走,就死在這裏。」

話音剛落,卻突然聽見幾發急促的槍聲在不遠處響起,再看楊樂已經渾身無力的栽倒下去,一臉的不可置信。他的肩膀大腿被子彈擊中,暫時還沒死,但已經無法動彈。然而他立即把槍管塞進口中,跟著扣動了扳機,血漿飛濺。

尉遙知道,他這樣毫不猶豫的自殺,不外是遵從Roy的命令,一旦任務失敗就立刻自己解決自己。

對於現在還不能死也不想死去的尉遙來說,不得不說他的確很勇敢,但也很愚蠢。

院落與房子連接的玄關處,蘇臨和幾個警察正大步走來,佩槍也已被插回槍袋。

蘇臨來到尉遙面前,拉起他的傷臂仔細查看。

「附近巡查的同事說有個可疑家夥似乎到這邊來了,像是V裏的人。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大膽,幸好我們正好經過。你要不要緊?」

尉遙搖頭。

「他跟你說了什麽?」

「要我跟他走。」

「有沒有說為什麽要你跟他走?」

尉遙又搖頭。

傻瓜一定是這世上活的最輕松的人。他頭一次有了這個認知。

「是嗎?可惜不能帶他回去問話。」蘇臨耷下的長長眉毛像是有些遺憾,他低下頭沈思一陣,又擡頭對一臉迷茫的尉遙輕微笑了一笑。

這是尉遙首次正面面對他的笑容,極輕極淡,就像不想吹起漣漪的清風,很舒服,只是這樣的笑裏卻仍然帶著一種無法走近的距離。

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微笑著說:「不管怎樣,總算你沒事。是我們的工作做的不夠好,讓你遇到危險,很抱歉。看來這裏也不安全。這樣吧,你跟我回家,我先幫你處理傷口,看來只是擦傷不會很麻煩。你就先在我家住一段時間。我家比較安全,附近也有不少同事,容易發現可疑人物。」

尉遙不由得楞住。

是他聽錯了吧?這個人說……要帶他回家?他可是殺死他未婚妻的人啊……他感到有點可笑,心頭卻莫名泛上一縷難解的異樣,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應該拒絕。

他努力表現出非常不好意思的模樣:「這怎麽行?會給你添麻煩的,你隨便在附近找個隱秘的地方就可以了。」

蘇臨不贊同的搖頭:「話不是這麽說。既然是我決定把你帶回來,就應該負責到底。讓你身處危險也有我的責任,何況在我家我也好保護你。」

尉遙開始猶豫。他也明白事實正如蘇臨所說,而且就他所知,蘇臨是一個人住,這樣的話他不在時自己也比較自由,隨時可以離開。

或許還是聽他的話比較明智。

對於殺死他未婚妻的事情,尉遙並不會覺得不安,如果一個殺手會心中有愧又怎能做得了殺手呢?

看到尉遙沈思的臉,蘇臨當他還在不好意思,感慨的輕聲嘆道:「你看,你什麽都不記得又無家可歸,就像一只迷了途的小貓。我想我還是暫代你的監護人一陣子比較妥當。」

「蘇警官……」這時另一個警察出聲喊住蘇臨,怪異的眼神瞥瞥尉遙,嘴唇蠕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始終沒有出口。

尉遙記得這個人,就是那天在Vina時說話很奇怪似乎幫他隱瞞了什麽的年輕男人。

「放心,艾秋。只是保護他我還不會有問題。而且,我也一定要保護好他,」蘇臨直直看著尉遙,原本閃亮的瞳孔隱隱地黯了下去,「因為我絕不會再讓身邊的人出事了。」

尉遙看到他眼神中的堅定,伴隨著掠過一抹淡淡的哀傷,稍縱即逝。

因為曾經涉足他的過去,親手令他失去重要的人,所以尉遙非常清楚現在的蘇臨為什麽會說出這番話。只是,他保護錯對象了。他最應該做的,就是一槍殺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這就是人的命運,多麽可笑……尉遙心底嘲弄,卻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嘲笑誰。

艾秋沒有再多說,他明白當蘇臨決定了一件事情時就不會更改,無論是什麽。

蘇臨握起尉遙未受傷的手,輕聲笑道:「我們走吧,小家夥。」

對這個稱呼尉遙不由起了幾層雞皮疙瘩,但沒作反駁任由蘇臨拉著他朝前走。畢竟現在他所扮演的,確實是對蘇臨來說年紀較小並且慘遭失憶的可憐男孩。

「你們繼續留意周圍,一有情況立刻通知我。」蘇臨神色嚴肅的對部下吩咐完畢後,又回過頭瞅瞅尉遙,忽然意味深長的揚眉一笑。

「對了,你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又沒有任何可以說明身份的東西,我們都不好稱呼你,這樣很不方便。你不是迷途小貓嗎?以後,就叫你Cat好了。」

Cat?!真惡心。尉遙腳底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第二章

當天下午蘇臨就駕車載尉遙來到一個規劃頗具大自然氣息的大型社區。每棟公寓樓四周都被更多的高樓圍繞,樓底下是片片翠綠的草坪以及小型噴水池。蘇臨的公寓在九樓。房屋空間很寬敞,擺設也很簡約,但不會像尉遙在Vina的住所那樣近乎單調,當然更不會顯得淩亂。

這是典型的男性住公寓,尉遙敏感的鼻子幾乎能嗅到屋內四處彌漫的屬於蘇臨獨特的味道。淡淡的煙草香,卻又有一種青草似的清新。是洗發水,還是沐浴液?其實這些都不重要,只是說不出來為什麽總有種異樣的熟悉,令他沒來由的深深不安。而不安這個詞,已經在他生命中消失了不知多少年。

隱約感到,他似乎做了個極端錯誤的決定。現在即使後悔大概也來不及了吧?雖然接觸的不算多,但他能從旁人及本人的言談舉止中看出,蘇臨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而他既然已經跟來了這裏,就不可能走的掉。

蘇臨讓尉遙坐進客廳中央的沙發,隨後從房間拿了醫藥箱出來在他旁邊坐下,一邊取紗布一邊對他說:「把上衣脫掉。」

尉遙沒出聲,如言褪去了上衣。

傷口微微泛疼。雖然他曾經執行過那麽多次任務,但槍傷卻是一次也沒受過。如果不是小時侯訓練經常受傷早已習慣了疼痛,只怕現在一定很難熬。不過說起來,也許是他的恢復能力超強,幼年時遍及滿身的累累傷痕,在這麽多年的殺手生涯中竟也都慢慢消失無跡。

蘇臨見尉遙已經脫好上衣,不落痕跡的目光掃視他一圈,突然輕道:「原以為你只是嬌弱的小男生,沒想到這麽結實,簡直讓人以為你曾經拼命鍛煉過。」說著拈起酒精棉輕緩為他擦拭手臂處的傷口,細心提醒,「很疼,你忍一忍。」

確實很疼!尉遙擰起眉頭,薄唇不自覺抿緊。

從他頓時繃緊的肌肉,蘇臨註意到他在強忍,一雙張揚斜飛雲鬢的眉梢不禁挑起,深意的說:「你很堅強。不錯。」說完拿起紗布開始為他悉心包紮。大概是富有這類經驗,他的包紮手法靈巧並且嫻熟。而這對尉遙這種只會殺人不懂照顧人的醫護白癡來說,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正包紮著,蘇臨突然遺憾的輕撇嘴角:「不過你還稍微瘦了點,需要再長點肉。」

「?」尉遙驚愕的看著他,對這莫名其妙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你有多高?」蘇臨又問。

尉遙怪異的斜睨他幾眼,沒興致的回答:「一七七。」

「我想也是。」蘇臨點點頭,臉上仍一本正經的表情,「我一七七的時候可不像你現在這麽苗條。以你的標準,至少要到七十公斤才算正常。」

尉遙目光中奇色更濃,禁不住對眼前的人上下左右仔細的打量起來。

這人也不胖啊,寬闊的肩膀,和隨著襯衫袖子挽起而露在外的半截結實的手臂,可說是相當標準的衣架子。即使這樣,自己的身板在他面前也不至於顯得瘦的可憐吧?

本來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可是被他這麽一說,不知道為什麽尉遙心裏非常的不爽,冷冷回道:「以我的標準來說完全正常。當然以壯漢先生的標準來看就未必了。」

蘇臨驚訝的望他半晌,攸地仰起頭長聲大笑起來,仿佛剝去了一切距離的爽朗笑聲充斥在滿屋的空氣裏。

「小貓……我想,你擡舉我了。」他笑的有些斷斷續續。

能把貶低曲解成誇獎也算是種本事。不論蘇臨是有意也好,無心也好,尉遙已經徹底明白當前保持沈默才是最為明智的決定。

傷口很快處理完畢,蘇臨輕呼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信心的說:「壯漢先生你就不必了,不過我會盡力讓你在這段日子裏發育的更好。」

發育?……

尉遙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男人是真的把他當作迷途小貓來養。生平第一次,他生出就地暈厥的沖動。

像是沒察覺他的異常,蘇臨隨後起身往廚房走去,邊走邊問:「你先喝點水吧。一會兒我打電話叫外賣,想吃什麽?」

「你決定就行了。」尉遙也站起來,活動活動傷臂,繃帶纏的不緊不松,無法否認包紮的確實不錯。

閑著沒事,他漫不經心的朝客廳左右環視一圈。在客廳角落倚著落地窗旁的白色立櫃上,他註意到一個很大的相框,框裏鑲著一張彩色照片。

照片裏的那張臉他見過,就是兩年前被他殺死的那個女孩。然而,他已經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尉遙盯著那張照片,慢慢走了過去,照片上嬌俏可愛的女孩微笑就如同生前一般的恬美。

……「遙,就算將來我們老了死了,我們的靈魂也會再相遇,到時我們還要一起在地獄裏玩哦。」

不經意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叫齊瑞的女孩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實在不懂他怎麽會對些這麽幼稚的話印象深刻,總是不小心就想起。明明是完全勾不起感覺的回憶,為什麽會一直記得,甚至想要為那個人實現遺願?這個問題尉遙已經想了七年,還是想不通。

如果人死後真的會化作魂魄,那麽此時面前的這個女孩,如果知道她愛的男人正把什麽人帶在身邊還說著要保護的話,為什麽不出現制止呢?所以,還是不可能的吧。

不知什麽時候蘇臨已經走回了尉遙身邊,把手中的杯子向他遞去。見他一直專註望著這張照片,蘇臨輕聲問:「她很漂亮對嗎?」

……無關的問題。尉遙沒有答話,接過水默默的喝著。

「她是我的未婚妻,或者說曾經是,但是她死了。她死的時候大概就像你現在這麽年輕。我看到你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就會想起她,」蘇臨的聲音變得又遠又長,好象溶進了一片遙遠的追憶裏,「她也總是一副需要人保護的模樣。」

尉遙眼角處瞟瞟蘇臨,又望回那張遺照。平心而論,他實在看不出自己和這個女孩有任何相象。何況,她是他親手殺死的。

奇怪的人,為什麽要對他說這些?諷刺嗎?怎麽可能……

「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在她十一歲生日那天我們一起在公園裏放煙火,我告訴她以後每年她的生日我都會為她慶祝……

蘇臨依舊慢慢說著,尉遙靜靜的聽,卻突然感到心上某個地方傳來一陣輕微的撼動,毫無原由。

別說了。他心底輕道。

……會一直陪著她不讓她受傷害……

夠了,別再說下去了……

……我從不懷疑自己絕對可以做到,但……」蘇臨忽然垂下頭,額前的細碎頭發擋在眼睛,也或多或少藏住了半邊臉龐。尉遙捕捉不到他的表情了。

此時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的那股淡淡的疏離感,是自己的錯覺嗎?尉遙怔怔的看著他。

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尉遙也曾經聽別人說過。就是齊瑞。她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那年他好象是9歲吧。雖然記憶不太完整,但隱約記得那時他似乎很開心,也天真的信了,而後來呢……

他的胸口好象突然被一塊大石頭狠狠砸了下來,異常窒悶,隨即一股莫名的怒意油然而生。幾乎不假思索的,他張口冰冷的譏諷道:「但?你沒有做到吧?本來就沒什麽事可以絕對,這個道理誰都懂。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給那些不負責任的承諾?因為對方需要,還是因為可以滿足自己可笑的虛榮心?或者說,美麗的承諾原本就是說出來給背叛的,否則就不顯得珍貴了?這種行為,很可惡。」

尉遙冷冷笑著,似乎完全忘記親手毀掉蘇臨承諾的人,就是正在指責著他的自己。

蘇臨有些意外的望向他:「什麽?」

尉遙別過臉不再看他,沒有表情的面容冷若冰霜。

「事實就是這樣不是嗎?每個人活在世上只因為他就是他自己,不為其它任何東西。」

……我不能說你不對,但也無法認同你的說法。」蘇臨輕輕瞇起雙眼,淡聲接口,濃黑睫毛隱蔽下的眼眸裏,一種讓人讀不懂的深沈在緩緩流動。

片刻沈默後,蘇臨又輕輕拉起尉遙倔強握拳的手腕,以一種大人對小孩的語氣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樣說,可是事實不全是這樣喔。你還小,你不懂。」

尉遙被握住的手不由得一僵。這種柔軟而溫暖的,自己以外另一個人的體溫,他早已經忘記。

甩開對方手掌的動作有些慌亂,他咬著牙沒好氣的低吼:「別說了。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你沒必要向我說明什麽。」

蘇臨微微楞住,嘲弄的笑了笑:「說的也是。我竟然較真起來了。」他的神情又恢復成往常的淡定,大手按上尉遙的頭頂撫弄幾下,玩味的道,「小貓,你和我想象中可不太一樣。」

小貓……尉遙眉頭揪起,用力把頭上的手一掌揮開。其實非常想再添上幾拳把對方揮到看不見的角落越遠越好,但是蘇臨最後那句話恰恰提醒了他,他應該在舉止上更貼切的配合此時所扮演的苦情角色。他也知道,他剛才的表現顯然有些過了。

重新整理情緒後,他露出一臉不快的表情,撇著嘴角道:「別那麽喊我。我不是女人也不是小鬼。隨便摸我的頭我可是會揍人的。我累了,我想睡一覺。」

「現在?過一會兒再睡吧。先吃晚飯。」

「我不餓。」尉遙搖搖頭,「告訴我哪一間是我的睡房。」

蘇臨揉揉下巴,沈吟著說:「這樣可不好,小貓如果不多補充補充營養會縮成小小貓!」

……」剛剛換上的僵硬面具扯動幾下,尉遙終於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接收到帶著殺氣的目光,蘇臨才無謂聳肩:「我明白了。充足的睡眠也是必須的。那你先睡,我會讓外賣送晚飯來,你醒來再熱熱就行。對了,你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嗎?我讓他們一起帶來。」

「煙。」想也不必想,尉遙毫不猶豫的回答。

「煙?」蘇臨奇怪的瞥瞥他,「你有煙癮嗎?看不出來……你要什麽牌子?」

Mild Seven。只要這個。」

Mild

Seven?」蘇臨重復了一遍,輕輕挑高的半邊眉梢總像別有寓意,「我記得有一部描述殺手的電影裏兩個主角都是抽這個牌子,沒想到你的品味和他們一樣。」

尉遙聲色不動。

他本來就是殺手。但這根本是兩碼事。

他朝蘇臨掃去懶散的一眼:「那只是電影。」

蘇臨輕笑,手指向客廳左邊走道指了指,大概是說房間在這個方向。尉遙也不多說直接邁腳走去,才剛走出兩步又忽然聽見蘇臨在身後喊道:「小貓。」

看來這個見鬼的稱呼是不可能糾正過來了。尉遙心底嘆氣,慢慢回過身,卻倍感吃驚的發現不曉得幾時蘇臨已經站在他正前方,鼻尖更是幾乎與他的額頭貼在了一塊。

不止如此,蘇臨居然還在朝他逼近,他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隨即發現自己的後背被堅硬的墻面抵住。就在他失去退路的同時,一只頎長而有力的手臂從他眼底擡起,就撐在他身後的墻壁,距離他的右臉不到五公分。

莫名其妙的,他就這樣突然陷入了一種被全面包圍的境地,而這在他的記憶裏是從沒有過的事,他甚至能清楚聽見對方近在咫尺的平緩呼吸。

他知道蘇臨很高,也知道蘇臨絕對強壯,但他完全沒想過會在蘇臨面前感受到這樣迫人的壓抑感,仿佛偌大屋子縮成了小小一團。這種霸道無禮的箍制,對他而言簡直是一種侮辱。

大腦中的第一反應,他應該立即送給對方幾記勾拳,然後用最擅長的回旋踢把對方踢的爬不起來,但是理智告訴他,那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他得冷靜。他輕吸一口氣,以足夠冷靜的目光望向蘇臨的眼睛。

那雙原本就深不可測的眼睛,竟然更加深邃了,怎麽望也望不到底。

原本想要透過眼睛揣測對方心思的想法當即幻滅。尉遙不由更感無力,實在搞不明白現在這究竟算是什麽鬼狀況。正煩惱中,蘇臨終於出聲,聲音也如同眼睛一般的深透,讓人聽不出情緒。

「你有哥哥嗎?」

「?」尉遙楞了一下,不解的盯著他。

「或者弟弟?」

蘇臨又問,尉遙更加摸不著頭腦,也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而蘇臨愈加***近更是已經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了。他不禁萬般懊惱,只恨自己不能露出真面目把面前無禮的家夥痛扁一頓好擺脫他的侵擾。

突然只聽蘇臨一聲輕籲,加諸在身前的壓抑感也如同來時的勢頭一樣毫無預兆的撤離,他疑惑的看去,蘇臨嘴角一抹興味的笑,手指戳戳太陽穴。

「真糊塗,我都差點忘記你失憶了,問了也是白問。」

……

尉遙沒心思去追究蘇臨為什麽會問那些奇怪的問題,他只知道,他絕對絕對不能和這個男人走的太近。

過往由於特殊任務的需要,他擁有許多張面具。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局面,他能夠熟練的轉換出任何適應當時情況的面具。對他來說,改變的只是面具上的表情,心底的波紋從來不曾起伏。但是剛才,從開始到現在短短幾十分鐘時間,他的情緒就被這個人牽起牽落多少次,甚至連偽裝的假面也幾度快被撕開。

這樣下去,後果難以想象。

……

蘇臨領著尉遙走進主臥室旁邊的一間睡房。雖然空間不算太大,不過床的Size卻毫不含糊,即使以他的身高橫躺也綽綽有餘了。大床一邊靠在墻壁,墻上大型的鋁合金窗口顯然白天采光非常良好,桌椅等擺設也很整齊,此外,其主色調居然是橙黃的暖色系,不禁讓人猜想過去這個房間曾住進怎樣的主人。

其實是個被裝點的很溫馨的房間,只是這突兀的色調與整個外屋非常不協調,尉遙頓時感到一陣晃眼。

他想到了自己一年到頭冷冰冰的住所,雖然並不懷念,但他知道那樣的地方才真正適合他這種人。而這個房間,太明亮,太溫暖了。

◇◇◇◇

當尉遙一覺醒來,眼前的景象只有一片漆黑,看來已經進入夜晚。

慢悠悠從床上坐起,他的腰背忽然襲來一陣酸痛。他無奈的拍拍屁股底下軟綿綿的床墊,暗忖著以後睡覺還是把被褥鋪在地上比較妥當。這張床的柔軟度有些過分,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範圍。

很快他又聽到肚子在大唱空城計,於是起身走到客廳。客廳裏的白熾燈也是熄滅的,不過有盞壁燈仍在工作,照在白色墻壁上泛出優雅的淡藍色。他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蘇臨的身影,倒發現電視機前的茶幾上放著兩包Mild

Seven

尉遙走過去拿起煙,這才發現煙盒下還壓著一張便條。他拈起便條,借著壁燈創造的微弱光亮有些艱難的慢慢往下讀。

「小貓:便當和煙都送來了,煙不要抽太兇。我剛才接到局裏電話,有件案子急需處理,估計這幾天都不能回來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三餐記得吃,還有絕對不要出門。外賣部的電話在茶幾上的本子裏,地址他們知道。有事立刻打電話給我,我的號碼是**

PS:你要多補充營養,我可不希望回來看見小貓縮成沒有了。」

白癡……尉遙受不了的翻翻白眼,心裏暗罵。他把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走到廚房把案臺上的便當消滅幹凈。便當已經冷了,他也懶得再熱,反正只是填肚子而已。

浴室裏,尉遙站在一面落地長鏡前,看著鏡子裏的人。洗完澡後,白皙修長的身體表面仍有水滴慢慢滑落,臉頰也因為浸泡了熱水而略有血色,可是任他怎麽看,那雙眼睛都是蒼茫的,徒具一副完整的輪廓,裏面卻空無一物。

有時他會想,可能就像有些人說的,鏡子可以吸取人的靈魂,日復一日,最後才造成了現在這個空白的他。

他瞇起微微上挑的細長雙眼,忽然發覺自己琥珀色的眼珠確實有些像貓。不需要偽裝時,瞳孔就會被一層薄薄的冰雪覆蓋,是外人踏不進的禁區。

他不記得為什麽他會和別人不一樣,似乎天生他的頭發和眼睛就是不同於亞洲人的琥珀色。在普通人眼裏,他或許是異類的。但在殺手集團,形形色色人等齊聚,沒有人會註重外表,只在乎其殺人的能力。

他忽然想起,曾經有一個叫齊瑞的女孩,拖著他的手臂滿臉又羨又嫉的表情對他說:「遙,你真的好好看喔,如果你在娛樂圈的話,肯定全世界的女人,不不不,連男人都會為你瘋狂的。我看我還是提前預約做你的經紀人吧,你覺得怎麽樣?啊哈哈……

……為什麽會想起這些?尉遙輕輕甩頭,嘲弄的冷哼一聲。

太過天真的人到底都是活不長的。就像她。

他又更加仔細端詳起鏡子裏的那張臉。

好看嗎?從不這麽覺得。眉眼鼻梁的輪廓太深,臉頰曲線卻很柔和,嚴格說來是一個很怪異的組合,不論英俊或是漂亮都與這張臉搭不上邊。但是很奇怪的,任人怎麽找也找不出一個具體的缺點,好象這樣子組合在一起就是最自然最完美的。

或許就像幾年前有一個教父在被他殺死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你的人格,就像你的臉蛋一樣耐人尋味。」

這句話,他應該把它當作稱贊,還是貶低呢?

◇◇◇◇

接下來的時間,尉遙每天都呆在房子裏,除了吃睡,就是對著電視發呆。並不是他真的這麽老實,只不過難得能脫離接連不斷的任務過過清閑日子,他是不會錯過好好享受的。

人一閑下來,對時間的概念也往往變得模糊,他甚至弄不清楚從自己到這裏已經過了多少天。

他呆呆的盯著電視屏幕,全然沒註意在播映著什麽,腦子裏只想著Victory那邊的事能早些解決。現在的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依靠警察的力量,但願他們強到足以把V連根拔起。

這樣的心理或許就是所謂的背叛者吧……尉遙有時會想。不過就算真的是他也不在乎。他從來無欲無求,唯一想要的東西也只有自由而已,而他要的自由,Victory是永遠也給不了他的。

正兀自沈浸在思緒裏,忽然傳來了幾下輕微的敲門聲。

尉遙擡頭望向墻上的時鐘,已經十點多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他從沙發裏起身向門口走去,還沒走到門前卻又聽見鎖匙細碎的鈴啷聲,隨後,他的腳步滯住了,驚訝的看著正走進門裏的人,就是那已經有好幾天沒回過公寓的蘇臨。

蘇臨前腳剛踏進屋子把門反手帶緊,轉臉一眼瞧見尉遙就站在前方不遠處,也不由得怔住。

此刻在他面前的尉遙,套著一件明顯尺寸過大的白色襯衫,最上的扣子松開兩顆,一副居家的懶散模樣。再仔細看看,這襯衫好象很眼熟嘛……

他的視線下移,停在尉遙曝露在空氣裏的兩條修長大腿。如果這襯衫再短一點,他想他甚至可以看到內褲的顏色。

雖然說在家時就該隨意,不過這好象也太過隨意了一點。

「你不冷嗎?」錯愕過後,蘇臨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這種問題。畢竟四月的天氣,晚上的氣溫還是很低。

尉遙完全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候回來,不禁往後退了兩步,遲鈍搖頭。

「這件襯衫……」蘇臨換好鞋慢慢走到尉遙跟前,深意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轉。

尉遙似乎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緩慢擡手向身後的陽臺指了指:「嗯……是你掛在外面的,因為我的衣服那天就壞了。」

蘇臨喔了一聲,目光自眼瞼處向下瞟去,露出一絲狐疑:「褲子也壞了嗎?」

尉遙當然知道其實蘇臨的目光完全沒有意味,可能就和在集貿市場裏看兩條蘿蔔時沒什麽區別,但他還是感到蘇臨視線停留的大腿處像有毛蟲在爬,說不出的別扭。

他只能盡量目不斜視,一板一眼的回答:「沒有。但我不會洗。」

蘇臨挑起眉毛:「那我的呢?」

「太大。」尉遙撇嘴。早在幾天前他就已經試過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光著兩條腿走來走去,只是如果讓他穿著那又長又垮的褲子,只怕走三步摔一步。

蘇臨暫時緘默,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的眼神愈加深透,忽然沈聲問:「內褲呢?」

「呃?」尉遙楞住,「我……

他的語塞令蘇臨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怪異,不陰不陽的問:「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沒穿吧?」

尉遙又忍不住退了一步,難堪的咕噥著:「呃……事實上……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事實上,他確實除了襯衫以外什麽都沒穿。他絕對沒有暴露狂,但是這種東西也不可能穿別人的,所以這幾天來他都是這副模樣。坦白說,這種沒有束縛的感覺其實也不太壞……他當然不是沒想過如果哪天蘇臨回來會顯得不太雅觀,但他卻實在沒想到蘇臨竟然這麽直接就把他給看穿了。

雖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還真是夠丟人的。

見他一副窘迫的神態,蘇臨收起滿臉的怪異,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又好笑的道:「好了,是我的失策,以為解決你食住就行,倒忘了還有穿這麽大的事。這樣吧,我現在先去便利店給你買幾條內褲,至於外衣就只能等明天白天再買了。」

說完他就轉身向剛剛才進來的門口走去,尉遙呆了呆,連忙也追了上去。蘇臨手撐著門正在換鞋,尉遙推推他的後背。

「我是穿……

……噯?!他是穿什麽Size的來著?以往大多數時候都是穿著特制的皮短褲用作任務裝備,要麽就是買上一堆丟在那邊,然後就很長時間不用再去買,現在突然這麽一想,居然想不起來是穿什麽Size了。

「嗯?」蘇臨回頭望向他,正看到他皺著眉頭老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真不知是該說他糊塗還是健忘,蘇臨輕揚嘴角玩味一笑,大手忽然毫無預兆掀起他的襯衫下擺,銳利的目光飛快掃過一眼,隨即揮手道:「我知道你穿什麽Size了。等我回來。」

說著蘇臨把他身子扳轉過去向前一搡,末了居然還在他屁股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就像對待不乖的寵物。身後一記喀嚓的關門聲響起,尉遙猛地一震迅速轉身,哪裏還有蘇臨的身影,只留下他對著一副大鐵門呆若木雞。

怎麽了?在蘇臨掀開他的上衣那飛速的一瞥時,以及他的屁股猝不及防被挨那麽一記時,他陡然亂跳的一顆心臟竟然幾次差點從嘴裏蹦出來。

真是該死!他發覺好象只要蘇臨一靠他太近,他就無法理智的思考。這樣的敏感,和他之前的處世方式根本天壤之別。雖然說這不是任務,他不必以慣用的警備心態對待,但怎麽說也不必緊張到這個程度吧?

他這到底是怎麽了?

◇◇◇◇

雖然其實有幾百幾千個不情願,但考慮到某些方面的必要性,第二天下午尉遙還是按照蘇臨的吩咐離開公寓,到社區不遠處的一個商場與他碰頭,然後買些需要用到的常備物品。

時間是下午四點,尉遙準時向商場走去,遠遠就看見蘇臨早已站在商場門口。即使只是一身簡單的長衣長褲,在人群中依然格外的引人註目,讓尉遙一眼就發現了他的身影。漆黑如墨的短發有條不紊,卻總有那麽幾縷恁是弄不乖的碎發留在頰邊,使得這張冷峻硬朗的面容平添了幾分桀驁。他正在用藍牙接聽電話,側面的表情嚴肅,右手拎著一件白色外套。

他講電話時很專註,直到尉遙來到了附近時他才看到,他一邊繼續通話一邊把手裏的外套為尉遙披上,尉遙這才知道原來他是早有準備,因為從出門到現在,自己身上這件薄薄的襯衫的確引來了不少驚奇的目光,約莫都是稱奇這人難道不怕冷嗎

外套給他帶來了幾絲溫暖,也讓他在心底對居然因為蘇臨這簡單舉動而產生了見鬼的感動的自己狠狠鄙視了一把。

蘇臨三兩句話把事情說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信用卡遞到尉遙面前,面帶歉意的道:「不好意思,我還在上班時間,本來以為已經沒事了,但是剛才局裏又打電話找我。看來我不能陪你了,我把卡給你,你自己挑些想要的東西吧。」

尉遙奇怪的瞥瞥他,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脫口問出一句:「你不怕我攜款潛逃?」

蘇臨無謂一笑:「只是錢而已,有必要為了這種東西落跑嗎?何況如果有必要,不管你逃到什麽地方,我都有辦法把你找出來。」

蘇臨的語氣雲淡風輕,尉遙卻沒來由的心口一震,他直直的盯著蘇臨拿著信用卡的手,一時也不好決定是該把他手裏的東西接過來,還是不接。

正遲疑著,突然蘇臨的行動電話又響起,他接通電話,尉遙看到他的表情猛地一變,很快就結束了通話。當他再把註意力放回尉遙身上時,神色已經完全不同剛才的淡然,臉上肌肉微微繃緊,抓起尉遙的手臂嚴肅的說:「你馬上離開這兒,到商場裏去,不管待會兒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出來。」

尉遙疑惑的望著他:「怎麽了?」

蘇臨陰沈的抿了抿嘴唇,冷聲道:「有一批在押的犯人襲擊押送警察搶奪了警車,我的同事在追擊他們,現在正往這個方向來。這裏很危險,你立刻進去。」

槍戰?就在這大街上?尉遙深感意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驟然聽見已經有隱約不斷的槍聲正在由遠及近,當真是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蘇臨臉色又是一變,右手按上腰際想要拔槍,卻又不得不顧忌周邊還不了解狀況的眾多行人,以防把他們嚇壞。但是他的顧慮顯然多余,因為不過片刻後,被追擊的警車已經大搖大擺飛速開往這邊,後面尾隨著不下十輛響著警笛的警車。槍聲仍在繼續,多數都是第一輛警車上的犯人沒長眼睛似的胡亂射擊,一群亡命之徒。

原本自在逛街的人們頓時大驚失色,紛紛沖進就近的建築物躲藏起來,已經足夠熱鬧的商場這下更是被擁擠人群堵的水泄不通。

蘇臨的槍已經舉在手裏,再看尉遙還杵在原地一副不知何去何從的模樣,蘇臨皺起眉頭沒耐性的把他往商場方向使勁一推:「還站在這兒幹什麽?進去!」

「你……

剛剛答出一個字,眼前的混亂局面卻更加驚心了。由對面方向圍追而來的數輛警車和尾隨著犯人的警車一齊,把目標車輛夾攻在了商場偏右方的街道中央。被犯人占領的警車被迫停下,越發密集而淩亂的槍林彈雨狂射試圖殺出一條血路。

「見鬼。」蘇臨低咒,拽起尉遙的手迅速向馬路這邊的公車站跑去。他把尉遙塞進廣告燈箱後面,語調僵硬的命令道:「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許去,明白了嗎?」

已經有好一段日子沒出過門的尉遙實在被這亂七八糟的突發狀況搞得腦袋有些發暈,胡亂點頭算是答應。

因為要照顧尉遙無法出去與同事接應,蘇臨凝神觀察著不遠處雙方對峙的情況,眾寡懸殊巨大,罪犯被制服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但為此牽連到無辜市民終究影響不好,更可惱的是這批犯人到底是怎麽得到武器甚至搶下警車,就目前的表現看來他們根本不像訓練有素。

……會有事嗎?」尉遙適時的扮演起軟弱小男生的角色,拉著蘇臨的衣袖擔憂的問,然而在蘇臨所看不到他的另半邊臉上,卻劃出了一抹鄙夷的冷笑,鄙夷這些罪犯完全沒有大腦的笨拙反擊。他懷疑這些人到底是犯的什麽罪被逮捕,繡花嗎?

蘇臨把他拉近箍在胸前,沈穩的道:「不會。不必擔心。」

話音剛落,卻乍然聽見一記極近的槍聲,蘇臨握槍的手臂突兀一震,槍當即從手心跌落在地。尉遙驚愕轉頭向子彈發來的方向望去,在幾米開外的另一塊廣告燈箱後面,他看到了一張不算熟悉卻也並不陌生的臉孔,目光冷酷而陰鷙,手裏的色槍管正對著兩人。

V的殺手?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尉遙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一點驚訝,蘇臨已經迅速把他身子扣住壓低蹲了下去,就在他們蹲下去的瞬間,又是一發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

「他要殺我們嗎?!」尉遙驚呼,聲音裏帶著絲絲的顫抖,掩蓋在驚恐臉孔下的心思開始急速飛轉。

不管對方是誰派來,不管其目標在於誰,他都絕對不能讓這個人被警方活捉。

蘇臨沒有回答他的疑問,未受傷的另一只手迅速向落在地上的槍探去,就在指尖剛碰上槍柄的剎那,尉遙突然一聲大叫:「我……不要……我還不想死啊!」

他的話語裏流露出深深的恐懼,猛地一把搶過蘇臨即將到手的槍,然後豁地站起,槍口直指正前方的殺手。

他深吸一口氣,口裏無意識似的喃喃著:「不想死……不想……

他轉換了拿槍的姿勢,改成雙手緊握槍管,這是一種在他這麽多年的殺手生涯中是從未有過的菜鳥握槍法。

他瞄準殺手的額頭,對方卻搶先一步,朝他腹部連開兩槍,急沖力令他不由向後連退幾步。

很可惜。只有這種程度可不夠。他陰冷的想。

尉遙再次迅速瞄準對方的額頭,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只需一顆子彈而已,對方立刻斃命。尉遙松了口氣,腹部的劇痛這才急卷而來。他的意識漸漸渙散,無力的身子向後仰去。

蘇臨及時從背後一下抱住了他:「你沒事吧?餵!」

自從作為殺手以來尉遙是從未中過槍的,可與蘇臨再遇之後,這已經是第二次中槍。

他真是我的超級掃把星……尉遙氣惱的想。

失去意識前,他卻隱約看見了蘇臨眼眸中的擔心,震驚,還有……感動?

白癡!我都中槍了,你該死的感動什麽?

尉遙急欲張口的咒罵不幸被陣陣眩暈卷走,只能到夢裏向周公發瀉滿腹的怨氣去了。

 

第三章

……

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

頭好重,眼皮也好重。幾經辛苦,尉遙艱難的撐開似乎萬斤重的眼皮,映入眼裏的是一片純白。天花板,墻壁,周圍觸目能及的所有都是白的。

這裏是……

一張終於放下了一百個心的臉龐直逼過來。

「你終於醒了。」蘇臨也是一身素凈的純白,安心的拍拍胸口,「你流了那麽多血,我幾乎以為你會失血過多而亡。」

流血?尉遙飄渺的意識終於慢慢回到大腦。他很快想起來了,他中了槍。本來只是一場無聊的警匪街頭槍戰,卻因為另一個殺手的出現而讓他不得不卷入在內。

蘇臨坐到床沿,溫暖的手心貼在尉遙的額頭,舒了口氣:「還好,燒已經退了。醫生說如果燒退了就不會有事。」

尉遙斜眼瞥瞥蘇臨,覺得頭還是很重,將手從被子裏抽出來按住了額頭,甚至能清晰感覺到皮膚下的血管在急速跳動。

「你會著涼。」蘇臨抓起尉遙的手放回被窩,「你才剛剛好轉。」

「呃……」尉遙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覺嗓子又幹又澀,完全發不出聲音。

「想說話嗎?因為前幾天發燒的影響,暫時還不行。」蘇臨起身為尉遙倒杯熱水,餵他喝了下去。

尉遙想告訴他不用這樣,可是嗓子說不出話,只能順從的把水喝完,倒也感覺嗓子舒適不少,沒那麽幹澀了。

「肚子餓了吧?想吃什麽?」

尉遙搖搖頭。他再次嘗試說話,但依然無果。

「你想說什麽?」蘇臨歪著頭看他,「那天到現在已經三天了。你是想知道這個嗎?」

三天……沒想到他居然會昏睡這麽長時間,難怪現在這麽虛弱,全身的力氣仿佛全被抽幹。

「不過,你那時的舉動真的嚇我一跳。」蘇臨嘆了口氣,「總覺得,那一瞬間似乎被你保護了。」他低下頭,留海遮住眼睛。

每當像這樣尉遙看不見他表情的時候,很沒來由的,會感到在他的身體周遭散發著疏離的氣息。

尉遙又清清嗓子,然而還是說不出話。

這個自戀狂啊!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當他倒地時蘇臨的眼神中會有感動情緒。他完全是會錯意了!

蘇臨卻又笑了起來,捏捏尉遙不胖的臉:「真意外,沒想到會被你救了!我原本還想要保護你呢。」

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白癡!尉遙萬般無奈的在心底嘆了口氣。

「你是一槍擊中對方頭部,當場死亡。這是碰巧,還是你原本精於此道?」蘇臨看看尉遙,眼神寧靜,語氣淡然。

尉遙微微攢眉,他明白這的確太過巧合,可難道要他告訴蘇臨這本來就是他的專長?

「看你平時文文靜靜,大概之前連槍也沒碰過吧?」見尉遙似乎當真,蘇臨輕笑拍拍他的手背,「你的運氣真的很好。如果不是立即擊斃對方的話,當時送命的人,就會是你吧。」他的目光一黯,輕咬咬下唇註視著尉遙,目光中些許不忍。

尉遙的心臟猛地一震。

為什麽這樣看我?我並不是保護你,而是保護我自己。而且我是殺死你愛人的兇手,你應該恨我,而不是感激我。

他心底小聲喊著。

然而他的頭越發暈沈起來,眼皮又開始不由自主的打架。蘇臨看出他的倦意,細心為他捂好被子,柔聲道:「你需要好好休息。這次醒來還很累,下次就沒事了。你睡吧,我會一直在這守著你。」

我不要你的守護。

尉遙很想這麽說,意識卻漸漸模糊。隱約感覺到蘇臨在他額頭落下輕輕一吻,溫熱的氣息吹得尉遙頭更暈,接著這股令他暈眩的氣息緩緩下移。

這個人,難道他想……

在完全入睡前,尉遙用力把頭偏向了一邊,於是蘇臨的吻印在了他的臉頰。

臭警察。

這天晚上,尉遙睡的非常安心,一夜無夢。

◇◇◇◇

再次醒來,尉遙的精神已經好多了。意外的,四下沒看見蘇臨的身影。

「你醒了?」一個不太熟悉的溫和男聲從門口處傳來,尉遙循聲望去,是V被突破那天言談令他生疑的男警艾秋,正微笑著進房。

「你?」尉遙困難開口,聲音嘶啞。

「先不要說話比較好。」艾秋扶尉遙起身背靠床頭半坐著,為他倒了杯純凈水。

「聽蘇臨說是你幫了他,雖然有點讓人意外,不過真的很感謝你。」艾秋坐進床邊椅子裏,清秀的臉上掛著一貫平和的笑。

什麽嘛,一副「女主人」樣子……尉遙心下不齒,淡淡的問:「他呢?」

「蘇臨嗎?局長突然有事找他,所以拜托我來照顧你一下。」艾秋不慌不忙的解釋,停了停又道,「聽說是一槍擊中頭部呢。」艾秋依然在笑,平緩註視尉遙的眼神卻仿佛深沈莫測。

尉遙沒有接話,並不退讓的冰冷目光與他對視。尉遙記得他曾在V總部讓人疑惑的行為,酷似為自己開罪,難道他根本就知道自己是什麽人?如果這樣,為什麽要幫他……

看到尉遙質疑的眼神,艾秋微微一笑:「不要誤會,我沒有特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你的運氣真的很好。」

「嗯。」尉遙無意兜圈,冷冷的應了聲。

「我有點佩服你。」

「佩服我?」

艾秋未及回話,病房門忽然被推開,段西延和幾個警察尾隨蘇臨身後走了進來。尉遙睨到段西延捧著大束鮮花,不由一陣頭暈。

「你醒了?那正好。」蘇臨走到床邊將手中的湯壺塞進尉遙懷裏,「我剛拜托飯店熬的湯,對失血過多的病人很好,趁熱喝吧。」他回頭看看艾秋,微微頷首,「辛苦你了,小艾。」

艾秋笑著搖搖頭:「沒什麽,他也剛醒。」

蘇臨點點頭在床沿坐下,將尉遙懷裏的湯壺蓋子擰開,捏起他的雙手讓他將壺緊緊捧住,吩咐道:「先把湯喝了。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

湯的香味撲面而來,尉遙頓時感覺到肚子的確餓慘了,於是也不客氣的大口喝了起來。

「呃,Cat,這麽叫你可以嗎?」段西延也走到病床邊,將手中的花放在了床頭櫃上,不太自然的問。

尉遙對著臉底的靚湯翻翻白眼,沒有搭理。

「聽說是你救了蘇臨,我們同事都很感謝你。這些花是我們對你的謝意。」段西延很禮貌的笑著。正大塊朵頤的尉遙胡亂點點頭算是回應。

「我也知道現在可能有點不便,但是我們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你,能不能請你……」段西延試探的問。

「你好像對我說只是來看看他喔,」蘇臨突然出聲,瞇起眼涼涼的笑著,「Cat是病人,你還記得吧?」

段西延一怔,局促的抓抓頭發:「我也很抱歉,只是現在時間比較緊,而且好不容易有些線索,所以……

「沒什麽,你問好了。」尉遙淡淡開口。

「小貓。」蘇臨看回尉遙,似笑非笑的嘴角總像別有意味,「不要一直順從,會被欺負。」

…………尉遙方含入嘴的一口湯險些噴出來。

瘋子!居然能當這麽多人面這樣曖昧的喊他……

果然尉遙立刻感覺到四周的氣氛變的有些尷尬。

……殺了他……殺了他……尉遙發誓看見了不停在腦袋周圍飛來飛去拿著長叉的長角小惡魔,正一聲聲不斷這麽說……殺了他……殺了他……

「別那樣喊我,你是白癡嗎?」尉遙氣急低吼。

「呵呵,你本來就是我收養的小貓咪。」蘇臨很不以為然的笑,得寸進尺的彎出手指在尉遙不滿縱起的鼻翼輕輕一刮。尉遙頓時看到好不容易被趕跑的小惡魔又在他腦邊盤旋了……殺了他……殺了他……

「咳,」段西延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不要扯遠好嗎?我只是問他幾個問題,不是審訊。」

OK。」蘇臨抽回被尉遙狠狠拍開的手,對段西延豎起三根指頭,沒有轉圜余地的說,「三分鐘。過時不候。」

「哎!」段西延有些受刺激的嘆道,「是是是。蘇大警官。」

得到「特赦」後,段西延認真向尉遙提問:「那個開槍襲擊你們的人你以前有見過嗎?」

尉遙搖頭。

「真的沒有嗎?你好好想想。」

尉遙還是搖頭,忍下了打呵欠的沖動。

「他並不是參與搶劫的劫匪,為什麽要特意去襲擊你們?蘇臨和他也素未蒙面,應該沒有理由……

「我想,他已經說過不認識了。」蘇臨顯得比尉遙更沒耐心,不著痕跡的催促,「時間不多,不要浪費為好。」

「蘇臨……」段西延無奈的搖搖頭,只好又問,「那你能感覺到那個人是沖著你們誰來的嗎?」

「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如果調查無誤的話,他應該是曾把你抓去的Victory的殺手。」

「殺手?」尉遙佯作驚詫的挑起眉,「我可不認為自己有被殺手追殺的價值。是你們警察搗毀了那個組織的總部,他不會來復仇嗎?」

「應該不會。V的組織嚴密,紀律性也極強,不會這樣單獨行動,而且只襲擊蘇臨一個人也沒有意義。」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在被關那幾天裏也沒見過那個人。」

「這樣啊。」段西延摸了摸下巴,一臉為難,「話說回來,剛見你的時候你就什麽都不記得,那你能記起自己怎麽失憶的嗎?」

尉遙還是搖頭,忽然錯覺自己的腦袋化成了撥浪鼓,只差蕩來蕩去的兩個鈴鐺。

「我一醒來就那樣了。剛醒來那幾天後腦疼的害,別的就沒什麽了。」

「這麽說來,有可能是腦部曾經遭到撞擊?但是他們既然把你抓回去問話,又為什麽要做可能會傷害到你腦子的事呢?」段西延的表情越發疑惑重重。

「好了,時間到。」蘇臨又一次阻止了段西延繼續說話,對他晃晃中指,「既然小貓說不記得,你再問也不會有結果。你們還是回去做接下來的事吧。病人需要休息,明白嗎?」

尉遙頭一次有些感激蘇臨對他這莫名的庇護了。再這麽被追問下去,他也難保自己不會抓狂。

「那好吧。不好意思打擾你,那我們先回局裏了。小艾,你也和我們一起走吧。」縱然可能心不甘情不願,段西延還是妥協。

「謝謝你們的花。」蘇臨笑的依舊張揚,導致他說出來的話也沒幾分誠意。

段西延看他一眼:「不必謝,你出來一下。」

蘇臨倒不多說,依言與他們一同走出病房,一直到離房門較遠處停下。

「你用不著這麽不配合吧?害我像個傻瓜。」段西延不快的說。

蘇臨聳聳肩:「我早說過有我就行了。不必這樣多此一舉。」

「我們還不是配合你?你倒好,一心維護你的小貓'。」

「這說明我很用心不是嗎?」蘇臨拍拍他的肩,一臉無謂,「沒意義的事我覺得很無趣,就是這樣。你只管相信我就行。」

當蘇臨這樣說話時就已經沒有再追究下去的可能與必要了。對於這點熟悉他的人都非常了解。因此雖然心有芥蒂,段西延倒也不再多說什麽。

他們離開後,蘇臨回到病房,從尉遙手中接過已喝盡的湯壺放在旁邊的櫃子上,關心的問:「累嗎?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他會以探病為由來盤問你。」

「沒什麽。我還要多久出院?」

「醫生早上來檢查時說你傷口的恢復速度快的驚人,基本上已經愈合。過兩天拆線後就可以回家休息。」

回家……尉遙怔了怔,不經意間走了神。那並不是他的家,只是暫時的避難所罷了。和他這麽在一起,或許哪天蘇臨會一並遭到不幸也說不定……

尉遙忽然感到奇怪的疲憊。蘇臨看他臉上又流露出倦意,很快的扶他躺下:「果然累了吧?再休息一會。」

尉遙閉上眼,但是無法入睡。畢竟他已經睡了那麽久。

靜默了一會尉遙又感覺到不對勁,蘇臨怎會這麽安份?

尉遙悄悄睜開雙眼,發現蘇臨正立在窗前專註地眺望著窗外。上午金黃的陽光遍灑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軀,白色的襯衫西褲似乎也被溫暖渲染。透過他濃密的發,依稀能見細碎的太陽輪廓。從這個角度,尉遙只看得到他部份側臉,俊毅倨傲的臉,神情淡漠,仿佛若有所思。

在想些什麽?

尉遙居然好奇。

◇◇◇◇

就這樣在醫院又度過了兩天直到拆線後,第三天下午尉遙終於回到了蘇臨的公寓。只是在這個房子裏度過了區區幾個禮拜而已,尉遙竟有種久違且熟悉的錯覺,才驚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竟漸漸適應了這種平淡的居家生活。

更讓尉遙差點暈倒的是,晚上蘇臨竟然親自下廚做了好大一桌菜。尉遙壓根沒想過他竟會作菜,因為之前都只是叫外賣,根本沒看他進過廚房。

尉遙坐在飯桌前,猶豫著要不要動筷子。這些東西真的能吃嗎?他非常懷疑。雖然那些菜都燒的特誘人,不過會不會是虛有其表,中看不中吃?吃了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尉遙心裏劇烈鬥爭著,雖然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

「怎麽了?」蘇臨一臉愉快,期待的對他催促,「吃啊。我的手藝可以和大廚媲美喔!不吃一定後悔。」

尉遙將信將疑的瞅瞅他,終於還是饑餓戰勝了理智。他拈起筷子,以分解的慢動作夾起了一塊看來比較無害的蔬菜,再以同樣的慢動作緩緩放進嘴裏。

啊,真的很好吃!

尉遙大感意外。

看到尉遙震驚的表情,蘇臨不無得意的說:「我說了肯定好吃吧?」

菜的確美味,可是他張得意洋洋的臉讓尉遙非常不爽。尉遙白了他一眼,不理他開始和一桌子好菜奮戰起來。

「呵呵,好吃就多吃點。你應該多吃點肉。」蘇臨心情似乎相當不錯,笑瞇瞇的往尉遙碗裏夾了好大一塊肉。尉遙還是沒理他,也不表示感謝,自顧自要填飽肚子先。

不過,的確不是蓋的。尉遙真沒法想象,一個看起來這麽大男人的家夥,居然能燒出這樣的食物。難道他生來就什麽都會?尉遙越來越發覺這個男人真是古怪透了。

吃完飯尉遙就要去浴室,蘇臨有些不放心:「吃完飯就去洗澡不太好,你才剛出院,還是先休息……

「你很羅嗦。」尉遙不耐的白了他一眼,徑直走進浴室。

躺在大浴缸裏,尉遙的腦子反反復復跳躍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忽然覺得離過去似乎已經很遠。但是那天殺掉的那個殺手,又令他覺得還遠遠未結束。

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尉遙漸漸感覺到困乏,不知不覺竟慢慢睡著了。

◇◇◇◇

尉遙暈暈乎乎醒來,甫睜開眼,就看到蘇臨蹲在面前正聚精會神的盯著他,臉上又是那種難以揣測的奇怪神情。

「你看什麽!」尉遙使勁晃著他。

「沒什麽。你洗了這麽久,我有點擔心,沒想到你會睡著。原本想叫醒你,不過又有點好奇。不知道你究竟打算睡多久。而且,」蘇臨沖他輕快的眨眨眼,「你睡覺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喔。」

「大白癡!」尉遙被狠狠的打擊了一下,惱火的低吼,「這些話對無知小女生去講。不要搞錯對象了。再這麽亂說話我殺了你!」

「呵呵,你還是這麽可怕。我只是說出事實。」他的威脅蘇臨根本充耳不聞,兀自悠閑哉哉的對他飛飛張揚的劍眉。

「見鬼的事實!」尉遙忿忿低咒。變態臭警察!尉遙斜了他一眼,索性從走到花灑下沖水,決定當他不存在。

然而蘇臨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站在原處,從上往下再往上掃了尉遙一圈,遺憾的口吻道:「唔……是我沒把你照顧好嗎?你好像又瘦了。這樣下去可不好。」

「什麽!」尉遙險些吐血,惱羞成怒的瞪他,「沒人告訴過你在別人洗澡時評頭論足很不禮貌嗎?你馬上出去!」

蘇臨不以為意的對尉遙晃晃食指:「小貓,我這麽細心的觀察也是為了視情況更好的照顧你。」

「你真的有病!」尉遙實在洗不下去,憤然轉身就要離開浴室。然而都是水的地面光滑的像冰,偏偏他又沒穿拖鞋,由於轉身太快腳底猛然向前一蹭,立刻失去重心向天直直跌倒。

怎會這麽倒黴?尉遙氣惱的想。

突然一雙好大的手從後面環抱住他,緩沖了他急速下墜的身體。然後他聽到什麽硬物撞地的聲音,但他確定自己只是輕輕地「坐」了下去而已。

愕然回頭,正迎上蘇臨繃緊的俊臉,一顆細小的汗珠從他頰邊滴下。再往下看,發現他正半跪地上。尉遙暸了,剛才「砰」的一聲就是他的膝蓋撞擊地面時發出來的。聲音那麽大,一定很疼。

尉遙英挺的眉揪緊,無法理解蘇臨為什麽總是這樣護著他。他不想知道,更討厭聽到那些親切的話語。說不出來由的,潛意識裏就強烈的抵觸。

「你沒事吧?」蘇臨連一絲痛哼都沒有,很快扶尉遙站了起來。

「多事。」尉遙僵硬回答,用力拉開蘇臨還圈著他的大手。他飛快轉身,只想馬上離開這個突然令人感到窒息的空間。

然而他只來得及轉身,下一秒,手腕就被蘇臨抓緊使勁向後一拽。尉遙不及反抗,被迫轉回身正對上蘇臨近在咫尺的臉。

他先前戲謔的表情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攏起的劍眉,抿緊的薄唇。清亮卻深不見底的瞳孔,毫不掩飾的鋒利眼神像要穿透心扉。

「你又搞什麽!」尉遙的心猛然被抽緊,在那一瞬幾乎說不出話。他被迫直視的眼神,那麽熱烈又心疼……為什麽會有那樣的眼神?

蘇臨始終不開口說話,目光緩緩下移,停留在尉遙曾縫過針的小腹。慢慢地,他溫暖的掌心覆在了傷口上。

尉遙腦子「轟」地一響,心跳突然急劇加快。他伸出倔強的手使勁想要推開蘇臨,嫌惡的喊:「混蛋!別碰我的傷口,放開我!」

蘇臨深深吸口氣,忽然將尉遙一把摟緊。兩具身體被強行緊貼著,尉遙甚至能清晰感覺到他火熱的體溫和焦慮的心跳。

蘇臨將臉埋進尉遙涼涼的肩窩,不算光滑的厚實手心在他狹長的傷口上徘徊,語氣沈痛:「傷口竟然這麽長,它好象在控訴我。明明我是要保護你的,卻把你卷入這樣的危險。結果我還是,只能在嘴上說說。我果然如你所說,是個很差勁的人吧?」

這不是他的錯!這點尉遙很清楚,可是他說不出口。

尉遙無法掙脫蘇臨緊窒的懷抱,幹脆放棄反抗直直的冷眼看他:「我還活生生在你面前不是嗎?你不必表現的像我死掉了一樣,真要自責就留到那時侯吧。」

蘇臨箍住他的手猛地使力,他的骨骼被擠的一陣劇痛。

「你不能這麽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尉遙忍著痛,語氣冷冷冰冰,「你從來就沒有照顧我的義務。是你自己一相情願認為我需要你的關懷,自顧自的對我好。你不知道你做的這些很多余嗎?因為我根本不需要你。」

尉遙自己也不能分辨這番話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他只是害怕。

因為他驚恐的發現,蘇臨似乎一夕之間變得可以輕易掠奪他的呼吸。而他自己,卻退化了。他的淡定、冷靜,全都消失了。在這個人面前,他越來越怯懦,他害怕得到這不該屬於他的溫暖。

「你需要我。」蘇臨捏住他的下巴將臉托起,毫不氣餒的凝視他,「我會讓你知道,你不能不需要我。」

「你……為什麽這麽頑固?」尉遙的語氣已開始近乎哀求。他真的不懂,這個男人為什麽可以從一開始就對一個素未蒙面的人這樣費盡心機?

「因為我想。」蘇臨淡然笑笑,「的確,我只是在你失憶這段期間暫時負責照顧你,但我還是希望能讓你除了我身邊哪兒也不想去。」

「你是瘋子……」尉遙睜大雙眼不可思議的瞪著不像開玩笑的蘇臨,倍感無力。

「也許我真的瘋了。不然,我怎麽會這麽認真起來……」蘇臨唇畔的笑顯得無奈,閃爍的瞳孔收緊,喃喃低語。

周遭的氣氛陡然變得危險而怪異,讓尉遙反應都遲鈍。他茫然瞪著蘇臨慢慢逼近的臉,卻全然沒有註意到他要做什麽。當尉遙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

他不經意微啟的嘴唇正被兩片溫暖含住,柔潤的觸覺在唇瓣遊移。沒有給他回過神閉嘴的空檔,霸道的長驅而入,貪婪的汲取他嘴裏的甘飴。他幹燥的嘴唇被滋潤著,喉嚨卻越發灼熱,快要燃燒起來。

直到不能呼吸。

尉遙的嘴唇終於得以釋放。原本輕撫他傷處的手指攀到他的胸口,他甚至能透過蘇臨溫熱的掌心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剛才那是……尉遙的大腦仿佛剛被扔下一顆炸彈,正滾滾冒著濃煙。

「你能感覺到嗎?」蘇臨的神情已經轉緩,低聲問。

……什麽?」仍在冒煙中……

「你的心跳。如果沒有了,你會不會舍不得?」他的眼底淌著心疼,聲音沈靜而嚴,「至少,我會。如果你一直這樣不珍惜自己,那麽就算將來有一天你找回了記憶,我也不會放開你。我要讓你學會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不珍惜的話,就由我來珍惜。」

「不需要!」聽到這些話尉遙猛然間驚醒,莫名的怒意占據思想。他攥緊了雙拳,身體因為生氣而輕微顫抖,「不準你這麽做。再也別對我說這類的話,否則我一定……

「我的字典裏沒有認輸兩個字。」蘇臨傲然一笑。

聽到他無比自信的語氣和仿佛搖撼不動的倨傲,尉遙終於忍無可忍。擡起手想送他狠狠一拳,卻在剛接近腮邊就被牢牢抓住。

蘇臨透徹的目光自始至終沒變,柔聲道:「不要生氣。如果是我剛才的舉動傷害了你,我為我的行為向你道歉。」

尉遙一呆,心臟又不規則的狂跳幾下。他忿忿甩開頭:「我不是……

「不是?」蘇臨微微用勁捏了捏掌心裏的手,對著他頭頂小口呵氣,「你是說,你不討厭我吻你……

「你說什麽!」尉遙驚訝的回頭瞪他,有些口吃起來,「你,難道你是……gay?可是他明明曾有未婚妻啊。尉遙困難的咽了咽口水。

蘇臨邪邪的睨著他,步步前行將他逼得貼在墻壁,俯身覆在他耳際魅惑輕問:「你說呢?」

感覺到身下的人猛然僵的像化石,蘇臨低低輕笑幾聲,收起曖昧不明的神態,輕搓著尉遙幾乎豎起來的頭發,他的語調變得柔和:「不要想太多。也許我的確不是正人君子,但還不至於要吃和我身體構造一樣的小鬼充饑。」

捕捉到尉遙眼裏一閃而過的不服,他不由失笑:「不過,不能否認,你很誘人。你要知道,我也是正常男人,又和你朝夕相對,面對可餐秀色很難不食指大動……

呼呼~~尉遙眼裏猛地竄起火苗,寫明哪個不怕死的膽敢靠近一準燒成灰燼。

蘇臨淺笑搖搖頭,忽然沒頭沒腦蹦出一句:「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這是尉遙有生以來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他的臉僵的快抽筋了。

「我喜歡你張牙舞爪的倔強,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淡然。但是,」蘇臨慢悠悠說著,眼底一抹難以察覺的哀傷,「就像我說過的,你是我放不了手的小貓。我最希望的,是看到你懂得保護和愛惜自己。我不想再見到喜歡的東西在手裏消逝。就當作讓我為自己的過去贖罪也好,讓你照顧你,好嗎?」最後,他誠懇請求。

尉遙怔怔的看著他,很久很久。很想用力一掌揮開他,卻又問:「憑什麽要我為你失敗的過去負責?」

「你會錯意了。」蘇臨嘆息,「你還小,你不會懂。你只要記得,我會全力照顧你,以愛護著你的心情。」蘇臨低頭輕啄他光潔的額,「洗完澡就回房休息吧。家裏沒有刺鼻的藥水味,你可以睡個好覺。」

尉遙靠著墻壁,復雜的望著蘇臨隨即離去的背影。那一瞬間,竟有股不該有的沖動,想要追隨這個挺拔的身影,不顧一切。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命運還要讓他遇見這揪心的溫暖?

 

第四章

早上七點半,窗外淡淡乳黃陽光,沁涼的空氣清新宜人。

然而,在頗具逸園景城高級公寓九樓,寬敞明亮的大餐廳紅木制餐桌旁,卻流動著濃重的火藥味。

尉遙撐大了通紅的眼球死死瞪著正悠閑喝粥的蘇臨,企圖在他臉上逮到一絲心虛的悔意。不幸,他看到的只有一臉享受的自在。

他、快、嘔、死、了!

為什麽這個變態臭警察在一大早極不識相的把他「嗯啵」醒以後,竟然還能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坦然?臉皮厚也不能到這個地步!

「怎麽了?」蘇臨終於良心發現,放下筷子擔心的看著他。

尉遙的嘴角輕輕抽動幾下,他用力忍:「為什麽連我也要這麽早起來?」

「呵呵,」蘇臨笑著解釋,「雖說想把你養胖一點,可不代表要把你變成豬。你睡的太多了。不要總是一覺睡到中午早飯也不吃,這樣對身體不好。」

「要你多事!」尉遙兇巴巴的回嘴,態度兇惡,但神情分明添了分局促,「還有,不準,呃……用亂七八糟的方法叫我起床,要不然……

「來來。你要多吃點肉。」蘇臨好像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麽,兀自夾了大坨叉燒摁進他碗裏,笑瞇瞇的說,「還有,吃飯的時候說話可不是好習慣。」

誰來給他一把槍?殺了面前這個人,或者自殺。

「我又不是小鬼!」尉遙懊惱的低吼,夾起碗裏的叉燒往盤裏一扔,「別隨便朝我碗裏塞東西。」

「噯——?」蘇臨拖長了聲音,玩味的揚揚眉,「我家小貓幾時開始吃素了。」

「見你的鬼!」尉遙丟去一個白眼。

「不過,」蘇臨又嚴肅的說,「挑食也不是好習慣。有些東西就算你再不愛吃也必須得吃。你也說你不是小孩子了,就更不該任性。」

見尉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蘇臨見好就收,把話鋒一轉:「最近忙Victory的事情一直閑不下來,等有時間了我想帶你出去散散心,你覺得呢?」

聽到V的名字,尉遙的怒氣陡然沈下,撇開眼作出無意的樣子:「嗯……那個殺手組織的案子怎麽樣了?」

V裏一個靈魂人物的存在給我們的調查造成了很大阻礙,還是沒有進展。是我們低估了對方。讓你一直處於危險之中,很抱歉。」

蘇臨出奇的客氣倒讓尉遙有些不適應,掩飾的咳了一聲:「沒什麽。」他比誰都明白,RoyV剩余人員的領導於警察會有多棘手。那個男人太狡猾,也極有手段。和他這樣的人作對,無疑是不理智的。

但尉遙不可能這樣告訴蘇臨。因為自己於他,也是敵人。

聽到尉遙的話蘇臨然一笑:「謝謝你的諒解。」頓了頓又問,「想到外面走走嗎?」

尉遙停下埋頭扒粥的動作,狐疑地擡起臉:「你什麽意思?」

「只是問問。看你的反應就是想了。」蘇臨輕點點頭,又囑咐道,「我去上班以後,哪裏也不要去知道嗎?無聊可以打電話給我。」

「哼。」

「別哼。如果我回來發現你不聽話了,打屁股。」

……

啪啪!

兩只可憐的筷子在尉遙手裏應聲斷成四截,英勇就義。

「你這家夥……

該不該忍?要不要忍?還是索性殺了這個男人再制造一個意外現場然後遠遠遁逃?

然而沒等尉遙想出結論,就已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困死在椅子裏,嘴唇也被搭了進去,給人家當作餐後甜點享用。

蘇臨壓低嗓子,在他耳邊道:「如果你覺得被打屁屁很丟人,我也可以換一種方式,包準不痛,也不會留下痕跡。二選一。你有最終決定權。」

……有沒有第三種?」

「呵呵,」蘇臨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皓齒,「沒有。」

……

Cat?」

……

Cat——」有意放長的聲線,帥氣的眉極具危脅性地挑高,「我上班要遲到了喔。或者,我可以幫忙讓你更快做決定?」

好!

好漢不吃眼前虧——

「不用!」尉遙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知道了。我哪裏也不去。」

「很好。」蘇臨滿意的點頭,拎起沙發上的外套邊往門外走邊叮嚀道,「吃完早飯你可以再去睡個回籠覺,碗筷我回來再收拾。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在最後踏出門時,他回頭丟給火冒三丈的尉遙「親切」一笑:「還有,記得想我。」

……

哪路神仙行行好一槍嘣了他吧!

◇◇◇◇

陽光傾灑的半上午,太陽掛在天空,懶洋洋的,如同正蜷在沙發裏的某人。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簡簡單單一個問題,這幾天內尉遙問了自己不下千遍。

但還是沒得到答案。

至今仍然不懂,為什麽他就是推不開那個人?的確,從體型力氣各方面來看,他打也打不過人家,而且正被人家「養」著,逃也不能逃,除非想被V逮回去。

但至少,意誌是他自己的,他可以拒絕啊。

可是他沒有。他沒有接受不該歸他的親切,卻也沒有拒絕。

為什麽只有面對那個人,他就邁不開背離的腳步?為什麽,他吐不出一個「不」字?

還有,為什麽……那個人在面前的時候總巴不得他立即消失;可是當他離開以後,自己想來想去的除了Victory就是他?

這到底是為什麽?

「叮呤!」旁邊的電話忽然尖銳的叫起,打斷了尉遙越理越亂的思緒。

「餵……

Cat,你在家?那就好。」電話那頭是蘇臨急切的聲音。

「什……

「我馬上回來,乖乖在家等我。」

電話被爽快掛斷,剩下尉遙莫名其妙的對著聽筒幹瞪眼。

不到半個小時蘇臨就風風火火回到公寓,看到尉遙正坐在沙發裏一臉迷茫,二話不說拽起他就往外走,直到拉進電梯裏才將他放開。

「你又幹什麽?」今天的蘇臨一反常態的形色匆匆,害尉遙也跟著緊張,搓著被他捏紅的胳膊疑惑地問。

蘇臨慢慢扭頭看向他,半晌,欣然一笑:「我請了一下午假。接下來的時間就只屬於我們兩個人了。」

噔噔……尉遙腦中登時警鈴大作,防備的豎起汗毛:「你想怎麽樣?」

蘇臨笑得更加燦爛:「你,要和我,約會。」

「這不可能……

「天空底下沒有不可能。」

「你是認真……

「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

◇◇◇◇

雖然不是周末,但各大商場依然人群川流不息,一番熙熙攘攘的鬧市景象。蘇臨把黑色Audi停在商城的地下停車場後,帶尉遙去到景泰廣場六樓的「花舞」料理店。

被走道上裝飾花樹的奇香熏得尉遙腦袋暈暈,坐進包廂半天還回不過神。直到穿著和服的女服務生將菜單遞給他們方才魂歸來兮。

蘇臨問他:「想吃什麽?」

看到各式誘人菜名及圖樣,尉遙才發覺早已餓的咕腸轆轆。

「嗯,什錦天婦羅,味噌湯,握壽司船,蛋茶碗羹,還有一碗海苔拉面,謝謝。」一長串不停歇地報完,再看蘇臨正一副不敢恭維的表情瞧著他,臉上分明寫著偌大兩個字:豬啊(外加長串驚嘆號)

服務生離開後,蘇臨才誇張地哈了口氣:「你看到剛才服務員同情的眼神沒有?她八成以為你被我虐待慘了。」

尉遙冷哼:「要想虐待人,日本料理是第一號選擇。」

「哦?看你點那麽多,還以為你很喜歡吃呢。」蘇臨笑笑,忽然說,「我父親是日本人。」

尉遙為之訝然。這是他第一次聽蘇臨提起家人。

他記得,如果當初手上關於他的資料沒錯,蘇臨很早就父母雙亡了。今天能達到這樣的位置,是憑個人能力一路走來的結果。

但是在這種時候,在自己面前,談起了親人,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他不喜歡,被強行拉入別人過往的感覺。

「我看你有戀父情結。」尉遙說。

蘇臨不以為意,輕輕緬懷一笑:「我很尊敬他。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警察。也許對別人來說他太專註於工作,是個傻瓜,但對我來說,他是個英雄。」

在那一瞬間尉遙完全說不出話,好像有什麽哽住了他幹燥的喉嚨,為了掩飾而喝下的水也是苦澀的。

他突然覺得,蘇臨很幸福,因為他有那麽棒的父親可以敬仰。但他也很不幸,因為他失去的,是一個那麽了不起的父親。

……呆會要去哪裏?」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尉遙靜靜地問,全然忘記半小時前他還一肚子怨氣。

「約會的話,應該要逛街吧。」蘇臨認真思索,「雖然你剛來時有叫同事給你買過衣服,不過畢竟沒有自己挑的合身。而且你總穿那幾套色的,太不符合你的年齡了。」

逛街……尉遙真希望有誰來一棒把他打暈。他寧願接最危險的工作,也比不上逛街要他的命。但他終只是在肚子裏嘆了一口長氣,認命地低下腦袋:「哦。」

◇◇◇◇

數小時逛街的結果,尉遙楞楞瞪著車後座上滿滿的幾個大時裝袋,真不願相信自己竟然會一次買這麽多衣服。

都是被蘇臨引誘的,這個也說好看那個也說有型,害他頓時沒了原則。

「現在時間還早,去看電影怎麽樣?」把沈甸甸的行裝扔到車上後,蘇臨又拉著尉遙往馬路對面文化宮的方向走去。

「電影?」尉遙苦笑。這個約會還真是到位,但他有些累了,抽回了被拖住的手,「我不喜歡。」

蘇臨停住腳步,想了想,「這樣吧,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今天上映什麽。如果有好電影我還是推薦你一起看,如果沒有我就回來,你看怎樣?」

蘇臨已經退一步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點頭應允。

在馬路這邊等待紅燈過去時,蘇臨突然說:「告訴你一件事,答應我不要介意。」

……你說。」尉遙不露痕跡地皺皺眉。

「今天這樣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輕松。很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所以,我很想兩個人。」

蘇臨頓了頓,深深吸進一口氣,「如果小雨沒有死,一定會對我們說讓我們玩的盡興,她會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等著我們回去。當然,前提是她沒有把鹽當作糖。」

尉遙的臉色白了白,又很快恢復正常,強作淡然地:「是嗎?真遺憾。另一個呢?」

「另一個,是Wayne。」

蘇臨探尋的視線在尉遙臉上兜兜轉轉,眉宇間沈浮著不易察覺的落寞,「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和他那麽像,也不知道他現在哪裏,是不是還活著。十三年,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可是當我今天和你在一起,我發現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想他。甚至現在看著你的這張臉,我就會心痛。

我想見他,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怪我,還是已經不記得我。」

尉遙無法接話,只能復雜地望著仿佛突然變得脆弱的蘇臨。

他說他看到自己就會心痛,為了另一個人。可是現在,尉遙看著他的面容,胸口也在痛。

為誰痛?為何痛?尉遙不停問自己。

「對不起。」陰霾的思緒稍稍收回,蘇臨對一臉無措的尉遙歉然一笑,「不小心說了這麽多。我絕沒有在你身上尋找別人影子的意思,只是有的時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沒什麽。」尉遙撇開視線,答得有些言不由衷。

「那好。我過去了,不要亂跑。」再一次叮囑後,蘇臨乘綠燈大步穿過馬路向文化宮走去。

尉遙直直地望著蘇臨的背影。

生平頭一回,他想要了解一個人。偏偏這個人的心思,他永遠也捉摸不透。

當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漂移時,他透過自己看到了誰?或者說,他想看到誰?……

幾分鐘後,蘇臨回程,在路邊等待紅燈時有兩個男人向他問路。

尉遙在馬路這邊靜靜等著看著,忽然,瞪大了錯愕的雙眼。

他看到,在蘇臨不遠處,一個表情陰狠,疾步向他走去的身影。

男人的手臂藏在風衣外套裏,似乎隨時蓄勢待發。

這一幕在身為殺手的尉遙眼裏是多麽熟悉。他的呼吸被猛然扼緊。

是誰?V的殺手?蘇臨對付過的敵人?

尉遙有一千一萬個疑問,但沒有時間容他多想。有擁擠人群做遮掩,他眼看著那個人離蘇臨越來越近,而蘇臨全然未覺,正詳細向那兩個問路的人說明路線。

「蘇臨!」尉遙大叫,「你快走!蘇臨!」

聽不到。

路中央來往的喧囂車流,周圍嘈雜的人群,還有不遠處廣場上美妙的音樂噴泉,將他的喊聲全然掩蓋。蘇臨側著臉和別人說話,根本看不到他在對面的大吼動作。

來不及了!

當尉遙看到對方即將來到能毫無阻礙攻擊蘇臨的位置時,他不加思索,沖向了馬路,周圍人都被他的舉動驚得喧嘩起來。

他飛奔著大喊:「蘇臨你這笨蛋!你看看我!蘇臨!」

拜托你,轉過頭看看我啊……為什麽就是不看我……

「那個人好像在叫你唉。」問路人甲指指馬路的方向,對蘇臨說道。

當蘇臨轉頭看向馬路時,耳朵先聽見了人們的驚呼,再然後,他的雙眼捕捉到的,就是尉遙被急駛的車輛高高撞起的身軀跌落在地的一幕。那一刻,四周的一切全都變成死寂的白色——

突然間軟得棉花似的身體在地上滾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停住。周圍變得好安靜。尉遙微瞇著眼,模糊中看見蘇臨大叫著跑來。

他的表情似乎很痛苦。

他在為自己痛苦嗎?

尉遙竟有些得意。自從和蘇臨相遇後,他已經中槍兩次,現在更是被車撞到。

這個掃把星把自己害的這麽慘,也該讓他痛苦痛苦了。

眼角四周掃掃,發現那個神秘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他松了口氣,緩緩闔上疲倦的眼簾。

蘇臨他,沒事了……

◇◇◇◇

尉遙變得好輕好輕。

他飄在半空,像一根羽毛。他看到好多似曾相識的景象,看到了他年輕時的爸爸媽媽,看到了一段青梅竹馬的時光,最後,他停在了一個小吃檔門口,窗邊坐著的兩個男孩引起了他的註意。

一個大概134歲,眼睛很美很清。還有一個更小的孩子他看不清臉,但是很熟悉。

是誰呢?

他這到底是在哪裏?

突然,他聽見了那兩個男孩的聲音。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Wayne。」

……

「我回去和我家人商量一下。從你姑姑那把你接管過來好了。」

「誰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喜歡你呢?」

……

說這話的人是誰?

Wayne又是誰?這個名字為什麽這麽熟悉,在哪裏聽過?……

「我還不知道哥哥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你就叫我哥好了。」

他說他叫什麽?

有什麽東西,突然強行侵入尉遙的腦袋。他好痛,痛得快死掉。

然而,他剎那間想起來了。

Wanye!他就是Wayne,在進入Victory之前他的名字就叫Wayne

那個男孩,他是?

……「我叫蘇臨,你就叫我哥哥好了。」

我叫蘇臨………………

誰來告訴他這全部只是一個夢???

 

第五章

市中西醫結合醫院。十樓。ICU病房。

寂靜純白的房間裏,尉遙在白色的病床上靜靜躺著,慘淡的火色夕陽灑在他長長的卷翹睫毛上,面容蒼白而美麗。他的呼吸那麽輕,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流逝。

開啟的窗邊,佇立著兩個高大的身影。

「半個月了,你每天都只是去署裏報個到,還有那麽多事等著你你都不理了嗎?」段西延皺緊眉頭,「醫生已經說過他沒有傷到骨頭內臟,只是頭部微受了些撞擊,但也沒檢查出淤血,所以他一定不會有事。你不要再自責了好不好?」

「如果不是我不顧他的意願帶他出去,他就不會遇到這種事。」蘇臨雙手撐在窗臺,望著天邊絢麗的金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這不是你的錯。蘇臨……

「那你知不知道,」蘇臨閉上酸澀的眼,唇邊泛出淡淡的傷感,「當旁邊的人告訴我他是叫著我的名字被車撞到時,我是什麽心情?」

「蘇臨。」段西延不忍地看著他。在小雨出事後,這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模樣,段西延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你是不是陷的太深了?」

蘇臨身子一僵:「不是……

「不是?不是的話他受傷你這麽緊張?不要再說是你的責任,這不是理由。從你請假帶他出去,就已經不是簡簡單單一件事了。你為什麽要花心思取悅他?難道……

「不要說了。」蘇臨煩躁地背過身,然而段西延卻跨到他面前,扣緊了他的雙肩,「不要逃避,這不像你。你忘了曾經向我們保證過什麽嗎?你不可以……

「唔……

病床上傳來一聲很輕很微弱卻確確實實的呻吟。段西延一時也記不上說話,眼睜睜看著蘇臨擦過他的肩膀幾步跨到床邊。

Cat?」

仿佛是呼喚湊效,闔緊了整整半個月的眼簾終於緩慢撐開,蘇臨驚喜地看到了一雙迷茫卻生活的眼睛。

靈魂不知飄蕩了多久,尉遙終於再次感覺到了身體的重量。張開沈重的眼,第一個闖進他視線的,是一張熟悉卻陌生的臉。

恍如隔世那麽熟悉,卻是讓人身心冰涼的陌生。

在那一瞬,他幾乎錯覺,在他還是八歲的昨天,一覺醒來就跳過了這十三年的空白歲月。

所有的一切都還沒變。

哥。

……我好想你,抱抱我好不好?……

每言每語炙烈的思戀,卡在他嘶啞的喉間,再不會沖出他的嘴唇。

終究,人事已非。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場噩夢?為什麽會和他再次相遇?而且是在自己殺了他的未婚妻後,再以那樣的方式重逢,然後……再次迷戀上他?

原來自己一直是這樣的傻瓜啊。在被那樣無情的遺棄後,竟再次愛上同一個人?心碎過一次還不足以磨滅那可笑的天真嗎?

夠了。

傻過一次,就夠了。

Cat,你真的醒了?」蘇臨聲音狂喜,沒去註意尉遙眼裏復雜的沈痛,「你不要動,我馬上叫醫生過來。」

再次嘆息的閉上眼,最後定格在尉遙視線裏的,是蘇臨愉快的背影,與段西延深沈莫測的悵然。

為什麽,那場車禍不直接將他帶走?

◇◇◇◇

醫生過來仔細檢查後,判斷尉遙的情況已經穩定,明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蘇臨感激的將醫生送走,回到床邊牽起尉遙冰涼的手心:「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吃點東西?喝水呢?」

尉遙搖頭,心裏五味雜陳。

他的體貼,對自己是多麽殘忍。他越溫柔,越令自己想起每一段屈辱的歷程。想罵他揍他叫他滾,卻沒有力氣。

一直沈默在旁的段西延看到尉遙沒事,由衷松了口氣,又對蘇臨意有所指的說:「你的寶貝小貓沒事,你可以放心了。那麽我先回警局,你就在這裏陪陪他,晚點不要忘記回警局報到。」說完對尉遙禮貌的笑笑,「你好好休息,我不在這裏打擾了。我會讓醫生隨時來觀察你的情況。再見。」

尉遙漠然看他離開,房間裏又只剩下他和蘇臨兩個人。

「先喝點水吧。」蘇臨扶尉遙坐起來,倒了杯熱水送到他手中。

尉遙將水喝盡,幹燥的喉嚨得以微微滋潤。

蘇臨站在床邊註視著沒有表情的尉遙。他有太多話想問,想知道為什麽尉遙會叫著他的名字向他跑來,但現在的他只能說三個字。

「對不起。」

尉遙終於正眼看向他,遲緩的目光掃過他微泛青的眼圈,下巴上冒著細短的胡渣。他的容顏有些憔悴,卻仍該死的英氣逼人。

這就是迷戀上一個人的下場。就算再怎麽告誡自己多痛恨對方,然而只要一看到這張臉,常常會連自己叫什麽也忘記。

但是,已經回不到沒有過去的從前了。

尉遙嘲弄地冷哼:「對不起這三個字到底是誰發明出來呢?不負責任。」

Cat?」

「不要這樣叫我,蘇警官。我有名字。」尉遙慢條斯理地說著,眼睛銳利,窺探著蘇臨臉上表情變化的每一個細節,「不要苦著臉。你這麽優秀,有什麽能難倒你呢?就算不快樂,你也能把右眼閉上,就可以只接收快樂的訊息。反正駝鳥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這就是你的處事原則,只要你自己快樂就好,不是嗎?」

不出所料看到蘇臨臉上的驚訝越擴越大,尉遙心底冷笑,有一種犯罪的快意。

「你……

「喔,忘了告訴你,」接過他的話,尉遙淡漠的笑容下,藏有太多內心的煎熬,「我的名字,叫Wanye。」

Wanye……這普普通通的五個字母,將蘇臨岸然的身軀敲得重重一震,幾乎站立不住。

驚詫過後,他的眼裏溢滿狂喜,臉上的笑真摯像個孩子。然而短短幾秒,他的笑僵住了。

毫無預警地失控,蘇臨抓住尉遙無力的雙臂,幾乎將他骨頭捏碎:「這不可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在和我開玩笑,你不是Wanye。你說啊!」

「你好奇怪。你不是想見我嗎?為什麽這麽抗拒?你怕看到我嗎?」尉遙的眼睛好澀好痛,瞳孔在急遽腫脹,湧起朦朧的水意。但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麽丟臉,他咬緊牙關直到出血,來壓回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擡起左手,停留在蘇臨愕然睜大的右眼,勾起食指,沒有真的拂下去,只是對他魑魅一笑:「你看,你又不快樂了,是因為看到我的關係對不對?我來幫你把那些煩惱擦掉好不好?」

蘇臨的手緩緩松開,呆望笑著的尉遙,顫動的嘴唇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字:「不…………

在接近崩潰的邊緣,他沖出了病房。

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懲罰他曾失約於這個孩子,因此讓他在十三年後,以這樣戲劇的方式重回他的生命。

◇◇◇◇

深夜。

尉遙不知道自己瞪了雪白的天花板多久,直到蘇臨走到床前出聲叫他,他才收回凝滯的視線瞥向他,冷冷的問:「你還來做什麽?」

蘇臨唇邊擠出一笑,海水一般鹹澀:「Wanye……」沒想過有再次喚這個名字的機會,竟又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心底沈郁難言,「你……這十三年,過的好不好?」

「好?」尉遙像忽然被針紮了一下,陰陽怪氣地反問,「像我這種沒有父母,只會惹麻煩的臭小鬼,你覺得會有多好?」

「對不……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尉遙漸漸狂躁的情緒有些歇斯底裏,憤怒地張牙舞爪,「你給我滾,馬上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不是可憐時就來博人同情的無能小鬼,我不需要你!你滾!」

蘇臨緊抓住他的手把他攬進懷中,心疼的喘息定格在他頸窩:「從來就不是同情。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不!我死也不再相信你。你是個騙子!我討厭你!」尉遙瘋子似的對蘇臨又抓又咬,急欲掙脫他溫暖得讓自己害怕的懷抱。

然而蘇臨卻將他摟得更緊,就像要把他揉進體內。第一次,尉遙聽到他磁性的嗓音因痛苦而哽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Wanye,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簡簡短短一句話,就立刻讓尉遙停止了所有掙紮,空洞的眼瞪著蘇臨身後窗外的暗沈夜幕。

沒有星星。

怎麽這樣?明明決定絕不再相信這個人的話,不再想他,不再愛他,可是為什麽,他的一句「我想你」,就令自己感動的幾乎落淚?

蘇臨托起尉遙的下巴,嗓音奇異的暗啞:「Wanye,有太多事想告訴你。但是現在,我就像個思春期的小男生,只想吻你……

沒有等待他的回答,兩對唇已密不可分的纏綿在一起。

尉遙無力阻擋,無心阻擋,任由這旖旎的吻越來越深,像要交錯兩具靈魂。

蘇臨知道尉遙是病人,更知道這時絕對不該碰他,可是他控制不了。一個想了十幾年的人,再碰觸時竟是如此讓他難以割舍。

難怪,之前就對小貓有不一樣感覺,原來他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

不想放手了。

這一刻,就算可能下地獄,他也不想放手了。

將尉遙安放躺下的動作柔得像水,生怕把他弄碎一般。深情的吻不曾停歇,從嘴唇到下顎,從鎖骨來到胸口,一寸一寸。

尉遙還是迷失了。

在那個人柔情的漩渦裏徹底忘了自己。什麽欺騙、背叛,統統都被拋到腦後。從來不曾發現自己的身體如此寂寞,寂寞到恨不能把兩具身體緊緊捆綁在一起。

思緒是混沌的。唯一有知覺的,只有在身體上徘徊的細膩指尖和溫柔唇瓣。

當修長手指下降到某一角度時,他忽然仿遭雷擊,身子猛地一震,頭痛欲裂。

蘇臨聽到一聲淒厲的大叫,驚訝地看著尉遙抱著頭,俯在床邊不停乾嘔。

Wanye?」

蘇臨擔憂的伸出手,卻令他重重一抖,嘶聲大喊:「不要碰我!」他有些語無倫次,「都是一樣的。你和那些人,是一樣的。為什麽?為什麽可以毫無顧忌對我這樣做?」

Wanye……

「是不是因為沒人喜歡我,你們可以隨心把我怎麽樣,反正沒人會救我。我哥他……也不會來……

蘇臨懸在半空的手攸地停住。從尉遙支離破碎的話語裏,他已大約整理出了什麽。但是,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是自己判斷錯誤。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這個純真的孩子身上。

尉遙依然精神恍惚,畏懼地縮在床角:「哥,你在哪裏?不是說好來接我嗎?……我好痛,我快死了,你怎麽還不來?」

Wanye!」蘇臨半跪著爬到床那邊,將尉遙拉進懷裏,任他踢打嘶咬也絕不放松,「Wanye,醒一醒。冷靜一點。哥就在這裏,不管發生什麽,我絕對不會拋棄你。」

奇跡般的,尉遙停止了顫抖和抓狂。他的確冷靜下來,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形同陌路的漠然。

Wanye。」

尉遙推開他的手,裹著被子躺下,屍體一樣僵硬的身子背對著他,冷漠地說:「不要可憐我,也不要覺得虧欠我,你和我沒有任何瓜葛。我唯一的哥哥……十三年前已經死了。」

「不……」殘酷的話語猶如在蘇臨的心上狠狠劃了一刀,鮮血淋漓。

他想要解釋,想把尉遙納入懷裏,然而他什麽都沒有做。他輕輕下床,靠在墻上凝望尉遙因昏迷太久而略顯消瘦的背影。

他知道,對於現在的Wanye什麽都不能做,否則只會把他推得更遠。

然而,這樣罪孽深重的自己,又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

……

「放開我,壞蛋!你們快放開我!哥,快來救救我啊!」

「別天真了,誰會來救你?」

「你就使勁叫吧。沒人會來救你的,你只是沒人要的臭小鬼。」

……

好痛苦!我好痛!哥,為什麽,為什麽不來救我?

……

自從醒來後尉遙每晚被噩夢壓抑的不能呼吸,猛然在一身冷汗中驚醒已是子夜。他把臉深深埋入枕頭,想讓自己窒息,才能從剛才的夢境中完全脫離出來。

已十三年了,距離那恥辱的兩天。那種羞辱的痛苦,他無法忘記,直到現在想起仍揪心的劇痛。只是,他不清楚他難過的究竟是這件事本身,還是因為那個人說的話,狠狠的刺到了他最害怕的痛處。

如果沒有回憶起來就好了。

陰暗的過去無法擺脫,而現在,他要怎麽以Wayne的身份面對蘇臨?拜他所賜自己忍受了那麽多,更殺死了他的未婚妻。也許應該大笑著將事實告訴他,看他痛苦驚恐的表情,看他會對口中念念不忘的小鬼怎麽做。

但是,傷害他比傷害自己更痛。

他寬闊的手心還是那麽溫暖。

自己在十三年前就中了他的毒吧?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就已被播下蠱惑的毒。

只要看到他的臉,只要他還活著,自己就會永遠這麽痛苦,思念和怨恨共同腐蝕靈魂的痛苦。

如果,消失了,就不會痛苦了吧……

◇◇◇◇

清晨的空氣涼絲絲的,住院樓下的庭苑綠樹蔭蔭,偶爾會有清脆的鳥鳴。空曠的四周靜謐而安詳。

樹蔭下的大理石長椅上,蘇臨靜靜靠在椅背,仰頭眺望著五樓半開啟的窗口。自尉遙醒來第二天轉到普通病房後,每天夜裏陪他陪了一個禮拜,兩人的關係仍一直裹足不前。

一場車禍,奪回了可怕的記憶。自己好不容易於他建立起來的信任遁然無形。不是沒有努力嘗試和他攀談,只是他避自己如同洪水猛獸。

接近的結果,只會令他更惟恐避而不及。

沒有視線的交匯,沒有言語的溝通,尉遙把自己掩埋了起來,凈化成空氣,沒有人能觸及。

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可以證明自己的真心,但是傷害了他是不爭的事實,又怎能再刺激他來祈求他的原諒?而且,已經沒有資格再接近他了。

宿命對他們開了個太大的玩笑。

悠長的沈重嘆息,蘇臨站起身。他得馬上回警署,但在那之前他會先去為尉遙買好早餐,然後趁他熟睡時送進病房。

◇◇◇◇

既然無法面對,那就逃吧。

尉遙對自己說。

於是趁著被特別拜托要看緊他的護士離開的短暫空檔,他穿著病服拖鞋隨披上蘇臨留下的外套就跑了出去。

只要能離開這裏,離開蘇臨,就什麽都好。

在路過一個病房門口時尉遙慌忙中撞倒了一個正奪門而出的三歲模樣的小孩。小孩頓時放聲大哭,邊哭邊喊著奶奶。尉遙哪碰過這種情形,手忙腳亂把小孩抱起來忙不叠送到病房裏躺在床上看來很虛弱的中年婦女手裏。

當尉小喬感激的從尉遙手裏接過孫子時,她凝神盯著似曾相識的尉遙,無神已久的眼眸中突地精光一閃,顫抖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袖口:「藍藍?藍藍,是不是你?」

藍藍……這個久違的稱呼讓尉遙一楞。尉藍,他的中文名字,極少人知道。他定睛看向神情激動的尉小喬,一張蒼老臘黃的臉,但依稀能看出年輕健康時曾是個美人。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形顏憔悴的女人,就是他幼年時心目中的惡魔。他的親姑姑。

區區十三年,她卻好像老了三十歲。曾經怨恨她的,奇異的是此刻他的心內如此平靜,就像面對一個毫無瓜葛的人。甚至有些同情她這枯竭的模樣。

「是我,姑姑。」尉遙淡淡的答。

「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吧?好,好,太好了。」尉小喬聞言竟喜得撲蔌撲蔌直掉眼淚,連正鬧騰的孫子也靜下來奇怪的望著奶奶。尉小喬捏緊尉遙的手,急切地說:「藍藍,坐下來,讓姑姑好好看你。」

尉遙對這莫名的親切感到困惑,忍住調頭離開的沖動輕輕坐在床沿。

「你已經長這麽大了,就像哥哥一樣俊俏,他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開心的。」尉小喬感慨地握著他的手,「藍藍,是我對不起你。我一直對你不好,才逼得你離家這麽多年。這十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尉遙淡漠道:「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尉小喬安心的呼了口氣,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的臉上露出由衷的微笑,「自從你出事以後我每天都睡不好覺,真怕再也看不到你。我真後悔,沒有用公平的態度對你,竟然把自己的親侄子逼走……藍藍,我活不了多久了。老天可憐我,讓我在最後的日子裏看到你。姑姑知道欠了你太多,但是,你能不能原諒姑姑這一次?」她苦苦請求。

尉遙不算多愁善感但也不是鐵石心腸,更何況,他早就不記得這微不足道的仇恨了。他輕輕回握尉小喬顫抖的手:「我不怪你,姑姑。」

尉小喬感動不已,自言自語般的呢喃:「謝謝你,藍藍,你真是好孩子。如果不是我氣走你,你現在一定在收養你的家裏幸福的生活……

「你說什麽?」尉遙臉色劇變,失控地捏住韋小喬孱弱的肩膀,「什麽收養?」

尉小喬擰起的眉讓尉遙意識到反應過火,趕忙松手對她道歉。

尉小喬笑了笑,回想道:「大概在你失蹤第三天,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到家來指名想接管你。我本來也覺得奇怪,不過她說是她兒子要求的,她也願意給孩子領一個弟弟。」

「那小孩多大?叫什麽名字?」尉遙緊張的一顆心幾乎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挺漂亮的。名字我也不太記得,不過好像有聽到他媽媽喊他小臨。他聽說你不見了比誰都著急,我還被他指責了一頓呢,很特別的小孩……

尉小喬沈浸在思緒,全沒註意到尉遙白得像紙的臉色,他說:「姑姑,我有點不舒服。我先走了。」

「要不要緊?藍藍,你這麽年輕怎麽會生病住院呢?」

「我沒事,只是小病。真的。」

「真的?」在接收到尉遙懇定的目光後,尉小喬這才放心,「那,你還會來看姑姑嗎?」

「嗯。」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滑落,尉小喬長久以來沈重的心理負擔終於得以解脫:「好藍藍,謝謝你。」

◇◇◇◇

尉遙踉蹌著回到病房,沒去理會護士一驚一咋的叫嚷,縮在沙發上把自己緊緊裹在蘇臨寬大的外套裏。他拼命在外套上汲取專屬蘇臨悠雅的煙草香,還有早已逝去的體溫。

他真的冷。他也知道,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給他溫暖。但是,他再也不能靠近。

從來就沒有被遺棄。錯的是自己。從一開始就對蘇臨不夠信任,才會等不及的跑出去,更害他為自己擔心了十三年。然後,親手扼殺了他將要組成的家庭。父母死後蘇臨唯一至親的人,死在自己這滿是血腥的手中。

蘇臨明明可以解釋,卻什麽都不說,只是默默的陪著照顧著。他的緘口不提,一定是怕更刺激到自己。他是如此為自己著想。

再也不會扯得平了。

他欠了蘇臨太多,太多。

◇◇◇◇

小貓變了!

近來蘇臨突然發現。

雖然小貓還是逃避他的眼神,還是不和他多說話,但是能依稀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微妙的發生著變化。當兩人面對時小貓是從來不肯正眼望他的,但只要他一背過身,就能立刻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視線。

可是一回過身時小貓虛晃的目光又不知在看什麽地方。一開始蘇臨還以為是自己多疑,直到有一次被他無意逮到小貓還來不及收回的慌亂視線,對了個正著,他才確信自己的判斷力並沒有發生異常。

小貓這到底是怎麽了?他想來想去也想不透,問本人又絕口不提。兩個人就象在玩捉迷藏,一個越尋,一個就越躲的緊。

終於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七月下午,回到闊別一個月之久的公寓,尉遙不由得想,如果當年自己沒有傻傻跑出去,那麽這個房子他該有多熟悉,而不像現在只是個避難所。

在醫院他有太多機會可以逃,但最終他沒有。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呆在蘇臨身邊,但他舍不得。就算不能再接近蘇臨,哪怕能這樣靜靜的看他也就夠了。總會一天會離開他的,但現在,尉遙還想多貪圖一點點他的溫暖。

Wanye,我們可以談談嗎?」把所有東西都安頓好後,蘇臨坐在尉遙對面的沙發上,嚴肅地問。

尉遙握水杯的手緊了緊:「你講。」

望著沒有表情的尉遙,蘇臨嘆息:「雖然想知道這麽多年你是怎麽過來,但現在你好好的在我面前,那些就都不重要。所有會讓你不開心的過去,我不會問。但是我想知道,那天你為什麽會叫著我的名字朝我跑來?」

……我不記得。」

Wanye。你連說謊都不會,還隱瞞什麽?我不是逼你,至少我想知道什麽事會給你造成危險,我好……

「丁零!」

一陣悠揚的樂曲,蘇臨的行動電話不適時機響起。

…………又怎麽了……你說什麽?……好,我馬上過去。」匆忙掛掉電話,蘇臨拿起車鑰匙對尉遙留下一句「我有點事要回署裏」便出了門。

他的突然離開令尉遙有些失落,卻也松了一口氣。

他問那樣的問題,教自己如何告訴他真相?

漂浮的視線緩緩上移,最後停留在立櫃上女孩的照片。他走了過去,停在女孩甜美的笑靨前。

「對不起。」他低低地說。

 

第六章

直到晚上蘇臨仍然沒有回來,但仍細心的打電話給附近經常光顧的飯店讓他們煲了一壺極有營養的湯送來。尉遙盤腿坐在沙發裏,湯很香,有點甜甜的,流到心裏也是甜的,卻又泛出難言的苦澀。

沙發旁的電話突然響起,尉遙本不想理會,它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有點無奈的,他接起了電話。

「蘇臨蘇臨!我可找到你了,想我了沒有?」一個性格的爽朗女聲劈頭蓋臉嚷嚷道。

尉遙輕咳兩聲:「我不是蘇臨。」

「咦?」電話那邊顯然吃了一驚,「你不是?不是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他家?你是誰?……難道是小偷?!」

尉遙翻了個白眼,按捺著答:「我是他,呃,朋友。這段時間住在他家。」

「朋友?」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笑呵呵的說,「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啦。你好,我叫安晴。你叫什麽?」

Wayne。」奇怪的女人,和蘇臨很熟的樣子,竟然這種語氣說話。尉遙頗不是滋味的想。

Wayne,很高興認識你。蘇臨呢?他不在家嗎?他的手機打不通哎。」

「他有事回警署了。」

「這樣啊。」安晴微微沈吟,「可是我馬上要去羅馬,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再給他打電話。雖然還是自己來說比較有誠意,但萬一忙起來忘記就更不好了……

電話這頭的尉遙本就缺乏的耐性幾乎被消磨怠盡,正待出聲那邊又發話。

「算了,還是請你幫我這個忙吧。後天是蘇臨的生日,你幫我對他說句生日快樂好不好?另外呢,告訴他我會寄禮物給他。他如果敢不回信看我回去怎麽治他!」

尉遙握話筒的手僵了僵:「……我知道了。」

「那就謝謝你啦。」安晴笑笑,忽然問,「對了,你打算送什麽給他?」

「沒想過。」

「這樣不行喔。蘇臨是個超冷酷的家夥,你不好好討好,當心哪天他一腳把你踢出門!」

……

「不過真的很奇怪,蘇臨居然會帶別人回他的公寓,而且還住下來,真是史無前例。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癥需要人照顧?還是出車禍撞到頭了?」

這個女人,嘴還真惡毒!尉遙哭笑不得。

「哎,我好象管太多了。反正你記得幫我把話傳到,千萬別忘了。」

尉遙松了口氣:「好。」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我和他的關係?不就是……

忽然電話那頭遠遠傳來低沈的男聲,安晴連忙說:「哎喲不能多講,我老公在催我了。記得我說過的話喔。希望從羅馬回來以後能親眼看到你,拜拜啦!」

掛掉電話,尉遙枕著雙手在沙發上發呆。

生日啊……他想起齊瑞曾陪他度過的短暫幾個年頭,每年都會精心為他準備簡陋但用心的生日。其實真的感謝她,是她陪他熬過最難捱的歲月。如今她的死已經無可挽回,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實現她最後的遺願。只是尉遙開始擔心,現在的他真的還有那個機會嗎?

而且,他想呆在蘇臨身邊,別的哪兒也不想去……

他真的是很自私啊。

他記得,蘇臨比自己大7歲,那麽再過兩天就是28歲。

如果按正常情況,這個年紀應該已經結婚了吧?可他到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在這樣的房子,願意的時候就自己動手作飯,懶的話就叫外賣,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睡,就這樣一個人生活著。

他本來應該已經有了自己的家,說不定連小寶寶都有了……

這一切,都是被自己,這個名為「針」的殺手奪走的。

◇◇◇◇

接下來的兩天蘇臨都極其忙碌,也沒想起再追問尉遙車禍那天的事。

尉遙坐在餐桌前,一次次倒滿擅自從酒架上拿來的紅酒,再大口喝盡。墻上的掛鐘指向十點,外面的夜空壓壓的,蘇臨卻忙的還沒回來。

昨天告訴蘇臨說安晴祝他生日快樂的事,他只是愕然的嘀咕一句「我都忘了」,隨即自嘲一笑。而到現在他仍在工作,想當然,他已經完全忘記今天就是他的生日。

不知喝了多少杯酒下去,尉遙站起身,趔趄的腳步向沙發走去,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

他停住腳扭頭望去,正對上甫踏進門口的蘇臨錯愕的目光。

Wayne,你怎麽了?」蘇臨反手帶上門,向尉遙走去。

他的臉紅紅的,精神好像也不太好,是不是發燒了?蘇臨擔心的想。

走到尉遙面前,蘇臨探探他的額頭,不像有發燒。隨即他嗅到了醇醇的紅酒香,看到餐桌上空了大半的酒瓶,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他輕輕皺眉,抱起尉遙向臥室走去:「你不乖啊,什麽時候學會一個人灌酒了?」

將尉遙小心放在同樣軟綿綿的床上,為他蓋好薄毯,蘇臨寵溺又無奈地搖搖頭,輕吻他的眼角:「做個好夢。」

在他要轉身而去時,仿佛已睡著的尉遙忽然拽住他襯衫的下擺:「等等。我有話對你說。」

沒想到尉遙會主動要求交談,蘇臨有些疑惑,但更加欣慰。

他柔聲問:「什麽事?」

尉遙拉住蘇臨的手臂慢慢坐起身,靜默了好一會,才輕聲道:「生日快樂。」

蘇臨微微一楞,心底頓生暖意:「原來你一直記得。謝謝你,Wayne。」

尉遙望著蘇臨隨著笑容而愈加閃亮的瞳孔,發出太陽般的光輝。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凝視這雙眼多久了,但他希望能把這一刻永遠留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你知道,我不能出門,沒有辦法買禮物來送你……

……

「但是,有一樣東西,如果你願意接受,我馬上就可以交給你。」

湊近蘇臨驚訝的臉龐,沒有等他回話,尉遙說:「我愛你,哥。」

這個闊別了十三年之久的稱呼,和那句令他心臟猛然收緊的話語……

蘇臨僵住,震驚地瞪著面前人平靜卻堅定的面容,被他緊緊覆上的嘴唇吐不出一個字。

僅是這樣似乎仍不滿意,他用力將蘇臨推倒在床,將這個吻越攪越深。

蘇臨的身體越來越僵硬。不知尉遙到底在想什麽,更懷疑他究竟清不清楚挑起這些舉動的後果。

沒得到應有的回應,尉遙不甘心地離開他的嘴唇:「你嫌我這個禮物不好嗎?」

「禮物?」

「對。」

尉遙把上衣拉高,牽起蘇臨火熱的手心按在了胸口,發出極盡蠱惑的邀請,「在你面前的這個禮物,從頭發到腳趾,每一寸都是你的。每、一、寸。」

蘇臨的瞳孔瞬間縮緊,再下一秒,兩人的位置已經倒轉過來。

蘇臨將尉遙的手腕壓在頭頂,瞇起被挑起欲望的眼:「Wayne,你應該知道,男人是身體的動物,尤其面對極度渴望的人。」

再也不會有喊停退場的機會,蘇臨牢牢把尉遙困在腿間。感覺到他的身體不自然地放松,蘇臨微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尉遙答不上話,在他身體上輾轉流連的靈巧手指,還有不時落下的親吻,早已將他拉下無際深淵。

他緊張的反應讓蘇臨很滿意,卻又有些心疼。他的每一次觸摸都極至溫柔,他知道Wayne有不好的回憶,所以不能心急。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放松一點好嗎?」蘇臨低柔地說。

要克服陰暗的回憶是很艱難的事,但蘇臨徇徇的牽引讓他慢慢不再懼怕。何況他早就已經決定了,今晚他的一切都是屬於這個人的,毫無保留。

更加用勁抱緊身上的人,他鄭重堅決的語言如在宣誓:「我相信你。」

Wayne……

再也不需要過多言語,兩個人如同掏盡彼此生命般的緊緊相擁、相愛。空調造成的涼意在這個房間已起不了任何效果。汗水、喘息、充斥對方專屬氣息的空氣,把他們毫無間隙地溶合成了一個人。

尉遙知道,床邊窗外夜空中如鉤的月牙,點點的亮麗繁星,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見證,他們曾經這樣的愛過。

這就夠了。

◇◇◇◇

尉遙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著又睡了多久,當他睜開眼第一個躍入眼簾的,是蘇臨斜靠在窗欞的背影。

窗外依舊夜色深沈。

他這樣出色,為什麽卻感到他的背影透著一股神傷?有一剎那尉遙奇怪的想。

「來支煙?」尉遙起身從床頭櫃上的煙盒裏抽出兩支,一支含在嘴裏,一支則從身後遞給蘇臨。

蘇臨回頭對他一笑,表情淡然如常。任尉遙為他把煙點著,伸出手攬他進懷:「怎麽不多睡一會?」

「我有睡,是你沒有。」尉遙反駁。

蘇臨笑笑:「我沒有關係。時間很晚了,抽完這支煙就睡吧。」

「你呢?你明天還要上班。」

「我也和你一起睡。」蘇臨深深望住他,眼角含著溺愛的笑。

尉遙欣然點頭,伸手奪下蘇臨指間還沒抽完的煙和自己的全都扔出窗外,推搡著讓他回到枕頭那邊躺下。

Wayne?」蘇臨狐疑地看著他。

「睡覺吧。我想看看你的睡臉。」尉遙淡淡一笑。

蘇臨挑眉,想了想又說:「那你要早點睡。還有,你看看沒關係,記得不要流我一臉口水,明白嗎?」

……

「看樣子應該明白了。那就好。晚安。」說完就扭過頭呼呼大睡。

他的呼吸慢慢均勻平穩,尉遙伸出手,想撫平他微微糾結的眉頭。

尉遙一直看一直看,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他害怕記不牢這張迷戀的容顏,更怕有一天會突然想不起他的模樣。

「哥……不論到哪兒我都會一直愛你。所以,就算我不在了,你也絕對不要忘記我,好嗎?」

夜,很靜很深。

◇◇◇◇

上午九點,蘇臨早已前去上班。暖色系的小房間裏,黑色的小行囊擱在地上,尉遙蹲在衣櫃前把抽屜裏的衣服一件件塞進包裏。他的東西很少,除了蘇臨親自為他挑的幾套Spirit,什麽也不會帶走。

他會走的很遠,和過去的一切告別。包括蘇臨。

尉遙拎著包慢慢向門外走去,最後再掃視一圈這個他曾住了幾個月,獲得了幾個月溫暖的房屋。其實真的很舍不得,舍不得這已有感情的居室,舍不得經常讓他腰酸背痛的床,更舍不得房子的主人。

但他知道,他的存在只會給蘇臨帶來難以預知的危險。他們一個是殺手,一個是警察,就像邪惡和正義的兩個極端,註定是兩條平行線,不該交匯。

假若有一天蘇臨得知一切,他要怎樣面對他厭惡仇恨的目光?

「再見,蘇臨。」

尉遙閉上眼狠心不再看這個無比留戀的地方,轉動門把,邁出門口,從此天涯兩端。

尉遙一個人站在前往一樓的電梯裏。因為是上班時間整棟公寓都沒什麽人,異常安靜。

沒有和蘇臨說再見,沒有留下只字片語。想淡出他的生命,卻又怕會被忘記。尉遙輕搖頭嘲笑自己的矛盾。

終於到達一樓,尉遙慢慢朝樓宇大門走去。然而當他走到大廳中央時,迎面急匆匆趕來的人影驚得他手裏的行囊當即滑落在地,腳步也不自覺剎住。

那個神情冰冷,俊逸的眉宇間滿是濃重怒氣的人,不是那本應在工作的蘇臨還是誰。

尉遙驚愕地瞪大了眼:「哥……

「哥?」轉眼蘇臨已急行到尉遙面前,用力捏住他的手腕,眼神是尉遙從沒見過的銳利。他是真的生氣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怒意,「你還知道叫我哥?那你拎著這樣的東西是想幹什麽?」

尉遙逃避地撇開視線:「對不起。」

「我不想聽對不起,你馬上和我回去!」

蘇臨拽著尉遙往電梯走去。尉遙掙不開他,只能被拖著走。

「不,你放開我。」尉遙大叫。

蘇臨回頭,諷刺地問:「放?我想了找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抓住你,你說,我為什麽要放?」

尉遙呼吸一緊,這一刻他多想立刻撲進這個廣的懷抱。但他竭力忍住,冷漠地說:「我不能和你回去。蘇臨,你放了我吧。」

蘇臨氣得眼都齜紅,怒極反笑:「好。你給我個理由,證明我應該放了你。」

尉遙緊緊咬住下唇,他有很多理由,但一個也說不出口。

蘇臨盯著說不出話的尉遙。他的氣惱,更多是氣自己。

怎會讓他倆陷在這種局面?若不是在警署時他一直莫名心神不寧,再加上昨晚尉遙的態度令他生疑這才急忙趕回來,他是否就會永遠失去這個人了?

蘇臨嘆了一聲,大樓外向著門口走來的一抹人影突然闖進他的視線。男人陌生的臉孔和陰狠的目光立即令他心生警惕,不動聲色地將尉遙拉近,慢慢後退按下旁邊觸手可及的電梯開關。

短短幾秒,男人已飛快從褲腰裏掏出手槍瞄準兩人。

蘇臨心下一驚。如今反擊已經不可能了,他反手將尉遙向正在緩緩關閉的電梯裏使勁一推,自己也迅速跟進。

尉遙被莫名其妙推進電梯,蘇臨前腳剛踏進來,尉遙就聽見了幾聲悶響。那是身為殺手的他極熟悉的,裝了消音器後手槍發彈時的聲音。

雙眼猛然睜大,瞪著面前神色隱忍的蘇臨。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他的視線,根本看不到電梯外究竟出現什麽。很快電梯門便全然合緊,蘇臨背靠在門上,按下去往九樓的按扭。

「蘇臨?」尉遙顫聲喊。

蘇臨從容地笑笑,身體卻再也無法支撐,抵著門滑坐在地。隨著他的後背在電梯門由上至下蹭出幾條長長的紅色軌跡,像火一樣狠狠燒痛了尉遙的雙眼。

他中了槍。而且不止一發。

「蘇臨!」尉遙撲了上去。

蘇臨搖頭:「別這樣,我沒事。上去就好了。」

然而惡夢般的,在到達七八樓之間時電梯猛地震動幾下,停住了。燈光急速閃了閃,最終熄滅。

尉遙拿起掛在壁上的求救電話,撥不通。他試了又試,始終如此。

頹喪跌坐在地。他知道,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巧合。

他怎樣都不要緊,可是蘇臨是無關的啊,怎麽可以連累到他?

尉遙在黑暗中摸索著,抓住蘇臨不再滾燙的手臂:「你怎麽樣?你不要有事,求你千萬不要。」

蘇臨背靠著冰涼的電梯門,他知道自己中了三槍,全擊在後背。不斷流失的血液一點點卷走他的氣力,傷口劇痛,仍安慰地回握尉遙顫抖的手:「都說了沒事。我還有很多話問你,又怎麽舍得死呢?」

死。

這個字像把利刃重重刺在尉遙心門,恐懼的驚喘一聲:「不!如果你丟下我死掉,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好。」蘇臨勉強低笑,喉間湧出腥熱的液體溢出嘴角。他突然慶幸此時漆黑一片,尉遙不會看到。

然而這無邊際的黑暗令他猶如陷落深淵,只能靠說話來撐住漸漸渙散的意識。

「你知道嗎?剛才我真的很生氣。你居然想不告而別,你讓我覺得昨晚還那麽幸福的自己簡直像個傻瓜。」

「對不起。」

心痛哽咽了尉遙的話語,「可是,我只怕給你帶來危險……

Wayne。」蘇臨不認同地截話,「假如我被人追殺,處境危險,你會把我丟下任由我自生自滅嗎?」

「當然不會。」尉遙不假思索。

蘇臨會心一笑:「這就對了。我也一樣。所以別再說要離開我之類的話了,你這樣,是在傷害我們兩個。」

尉遙抽息更緊,點頭,卻忘了現在誰都看不到:「好,我知道了。但你也得答應我,要好好留在我身邊。」

「嗯……」蘇臨強撐的意識開始迷離,低吟一聲,忽然一頭栽進面前的尉遙懷裏。

「蘇臨!」尉遙驚惶地托住他的身體。

「不要擔心。就是,有點冷……」他的回答沙啞無力。

尉遙靠上旁邊的墻壁,將蘇臨的身子緊緊裹住,從他背後汩汩流出的溫熱液體竟將衣衫濕透。

尉遙環抱住蘇臨靠在他胸前的頭顱,顫聲道:「不冷。我給你暖身子,不冷了吧?」

「嗯,好累……」蘇臨的雙眼已疲倦闔上,無意識的說。

「不要睡。」尉遙大驚失色,「我陪你說話,你不要睡,我求你別睡好嗎?」

「喔……

……十三年前,你和我約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問題似乎稍稍激起蘇臨萎靡的精神,雖然仍氣若遊絲:「……在那前一天,我爸在日本受傷命危,我和媽飛去日本照顧他。但是第二天,他去世了。」忽然咳了兩聲,輕吸口氣繼續道,「我們遵照他的遺願,在日本把他火化。葬禮後我和媽說了你的事,只是回國後,你已經不在。我去遲了,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這個笨蛋!」尉遙低吼,「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該懷疑你。」

「我們都別道歉吧。」蘇臨呼出一口氣,強擠出的力氣慢慢消失殆盡。握住圈著自己的手腕,他夢囈般地低喃:「就算得不到一份祝福,我也不後悔。我只恨自己不能給你幸福,Wayne,原諒……

最後一個字如泡沫破碎在空氣裏。

尉遙空洞的眼眶流不出一滴淚,呆呆地抱著懷裏漸漸涼下的身體,很久很久。仿佛全世界的時間都停格在此。

當那冰冷的手心從他腕上滑落那一刻,靜謐的電梯中爆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

◇◇◇◇

晴朗的八月下午,懸在空中的太陽熱辣似火。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騰騰的熱氣中,已經鮮有人在外走動。

綠色和平醫院十五樓。有一個加護病房外重重守衛,幾個正裝警察嚴陣以待,戒備森嚴。

幽靜的病房裏,陽光傾灑滿窗,窗臺上一瓶粉色的百合花令整個屋子顯得不那麽沈悶。因為有空調的關係房裏與室外截然兩種溫度,格外清涼沁人。

白色病床邊的精密儀器一刻不歇運作著,屏幕上綠色條紋有規律的波動。這就是此刻病床上的人仍生存的唯一證明。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三十八度,我們躲在這裏根本不覺得。」一身白衣的尉遙坐在床邊椅子裏,對床上闔著雙眼沈睡的人微微笑道。

純白的病床上,沈睡已久的蘇臨仍靜靜躺著,一動不動,平靜的仿佛一池無風吹過的水面,生命的波紋也不曾流動。

尉遙一次次凝望他沈靜的面容,依然俊毅如常,每一分一寸都猶如雕琢。常常都會錯覺他只是像兩個月前的那夜一樣,他只是睡著了,很快就會醒來。然而,他的眼角始終未曾顫動過。

尉遙清楚記得,那天當自己突然在病床上醒來,房裏房外都是警察。他們告訴他當發現他和蘇臨時,兩人都因重度缺氧而昏迷不醒,而蘇臨已生命垂危,擦著他脊椎而過的子彈更一不小心就極有可能奪走他的視力、行走能力,或是其它。

在十幾個小時的搶救過程中,他曾不止一次停止心跳,但每次都奇跡般的救了回來。雖然最後脫離了危險,卻因為心機的嚴重衰竭而陷入漫長的昏迷,不知何時醒來。

這次的事件引起警方高度註意,專門派人嚴密把守病房。為了一並保護尉遙,也特別準許他留院照顧蘇臨。

蘇臨的同事朋友都來看望他,祈禱他早日康復。安晴也專程趕回來。第一次見到尉遙時,這個三十歲的個性女子就立刻喜歡上他,她告訴他她有特地去羅馬許願池為蘇臨祈願,所以他一定會沒事。奇跡一定會發生。

尉遙從最初的瘋狂和絕望邊緣,慢慢冷靜下來。看著病床上沒有意識的蘇臨,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必須為他做些什麽。

他一直守候著蘇臨,從白天到黑夜,從初立夏到夏至末。每天陪他說話,和他說自己唯一的好朋友齊瑞,說他們的夢想。

他在等待蘇臨的回應,一直盼著等著。他不是在等奇跡,他不相信有奇跡,但他相信蘇臨。蘇臨答應過會好好留在他身邊,所以,他這樣堅信。

「晴姐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她已經回到羅馬,正在羅馬許願池,她為我投了一枚硬幣,讓我在電話裏許願。」尉遙握緊他的手,自嘲的笑,「很傻對不對?不過我還是有認真的許願。那個時候居然有一點被自己感動呢。」

「如果許願真的那麽靈驗,等你醒了我們也去怎麽樣?」

床上如常的寂靜,尉遙痛苦地皺了皺眉,繼續說:「還記得前幾天和你說想去西藏嗎?昨天我告訴晴姐,結果她說西藏氣候不好不適合旅行,我可不管。等你好起來我們就一起去,證明給她看西藏才是人間天堂。」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床上的人依然熟睡得像個嬰孩。

尉遙怔怔地望著他,收不回目光。

虧欠這個人的,這一生也還不清了。但是他不會再選擇逃避。謊言也好欺騙也好,所有不敢讓他知道的事就讓它埋在心底直到爛掉,只要能多留他身邊一天。

這輩子唯一認定的人,絕不再放手了。

尉遙輕輕吻吻蘇臨瘦了一圈的蒼白臉頰,柔聲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去草原吧,我們倆騎馬在草原上飛奔,怎麽樣?」

安靜。

還是長時間的安靜對他作回應。

墻上時鐘「滴答滴答」一秒一秒慢慢滑過……

「唔……是一人一匹還是兩人共騎一匹?」一個仿佛來自遙遠國度,陌生又熟悉的沙啞聲音如此問道。

「當然是一人一匹。」尉遙說,「兩個人怎……」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去。

他望進一雙寧靜深邃的烏黑瞳孔,氧氣罩下微揚的嘴角在對他微笑,很淡很輕,卻勝過窗外的金色陽光。

「蘇臨?」尉遙緊緊攥住手心裏他的手,不敢眨眼,生怕再次睜眼會發現這些都只是太過期待而產生的幻覺。

像要回應他似的,蘇臨也微使力握了握他的手。

尉遙喜不自勝。

這一刻他已經等了這麽久,然而真的等到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一次次確認般的呼喚:「蘇臨,蘇臨……

在沈睡時一直魂牽夢縈的聲音,終於再次親耳聽到。

蘇臨想撫摸他牽掛已久的臉頰,但剛醒轉的他抽不出力氣。尉遙看出他的念頭,連忙牽起他的手晤在自己的臉。他的手心不怎麽暖,但皮膚下的細微脈動讓人無比心安。

「這真的不是夢嗎?」尉遙激動又害怕。

「你說呢?你可別掐我一下,看我疼的跳起來,才相信這不是做夢。」蘇臨說。

尉遙幾乎氣結,蘇臨慣常的風趣又令他由衷歡喜。

蘇臨註視著他,唇邊的笑意漸漸舒展。

兩個月不長不短的時間,他一直如臨夢境。而一夢醒來,他仍是最幸運的。

不論發生過什麽,將來又要面對什麽,他醒來了,能夠再次看到尉遙的笑,真好。

蘇臨再次用力握了握他的手:「Wayne,好久不見。」

……

「我回來了。」

「蘇臨……」為什麽簡簡單單幾個字,就會令他幸福的覺得即使立刻死去也沒有關係?

「我好想你。」

……

「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發誓。」

◇◇◇◇

自從蘇臨醒轉已經過了幾天時間。醫生曾說過只要過了這一關就會沒事,因此現在蘇臨已轉到六樓普通病房。他的身體恢復得也很快,這對每個人無疑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尉遙不知道蘇臨哪來的那麽多朋友,這幾天每天會有很多人來看望他。一天的探視結束,時間已到傍晚,天邊燃燒的夕陽把整個房間映照成嬌艷的火紅。

Wayne,過來。」蘇臨靠在床上,對坐在床邊的尉遙指了指自己攤開的手臂,示意他躺到懷裏來。

正好一只蘋果削完切成小塊,尉遙把它們放進水果盤裏,慢慢窩進蘇臨的懷抱。

「張嘴。」尉遙把一塊蘋果送到蘇臨嘴邊。

蘇臨攏起眉:「我不喜歡吃蘋果。」

「什麽?你不早說?」

「我看你削的那麽認真,不好意思打攪啊。」

「你!」尉遙使勁瞪他一眼,蘇臨連忙從他手中接過托盤,捏起一塊送到他嘴邊,微笑道:「你照顧我這麽辛苦,也該慰勞一下才是。來。」

尉遙心頭湧上小小甜蜜,乖乖地張嘴。

蘇臨定睛看他吃完,唇畔抿出輕笑:「好吃嗎?」

「嗯。」

「讓我嘗一下?」不是問句的問句。話音才落蘇臨已吻住尉遙錯愕的嘴唇,輕舔深吮倒真像在品嘗美味。

戀戀不捨地離開,蘇臨意猶未盡的嘖嘖嘴:「唔,挺甜的,確實不錯。」

被吻得七葷八素的尉遙聽他這麽說,便接口道:「那你再吃……

「我說的是你。」

蘇臨搶過水果盤朝桌上一扔,翻身把尉遙壓在身下,臉埋進他的頸間,「我的Wayne怎會這麽遲鈍?你不知道你比什麽美味都誘人嗎?」

尉遙的心漏跳一拍,緊抓住蘇臨正不安分在他身子上下的手:「不行,你的身體……

「瞧不起我?」蘇臨壞笑,越發放肆起來,膝蓋一彎拱進尉遙悄悄升溫的腿間,「很久沒碰你了,難道你不想……

尉遙的額頭抵住他的鎖骨,喘氣變得急促:「外面有警察守著……

「當作不存在就好了。」

……你這家夥……

蘇臨低笑兩聲,在他額心啄了一口,重新躺好把他攬得更緊,忽然說:「我們去西藏吧。」

尉遙一震,飛快仰頭看向他。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真假,但不像在開玩笑。

尉遙擔心地擰起眉:「你說真的?但是西藏那麽遠,一定要很長時間,可你的身體,還有警局那邊……

「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不會有問題。」蘇臨拍拍他的肩,「警局那邊請假就好。我已經很久沒休長假了,這是我應有的。」

「真的沒有關係嗎?」

蘇臨自信地笑笑:「我說過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記得嗎?」

尉遙終於釋然,又問:「你說去西藏,是為了我嗎?」

蘇臨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報以肯定的笑容。

尉遙卻閉上了酸澀難言的雙眼,遲疑地問:「你為我做這麽多,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欺騙了你,你會不會恨我?」

蘇臨抱住他的手臂一僵,眼神迅即暗了下來。

冗長的沈默讓尉遙心如刀絞,痛苦的將臉深深埋在他溫暖的肩窩。

心情同樣淩亂的蘇臨感覺到了他的低落,把他擁得更緊,終於,很慢很慢地開口:「只要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和我在一起,包括謊言,我不會怪你。」

尉遙咬緊下唇,尋求確認的目光望過去,再一次猶豫地問:「真的?」

「嗯。」

 

第七章

隔日當段西延來到醫院,蘇臨對他提出了代為向上級請假的要求。段西延驚訝莫名,急欲說什麽然而顧忌到一旁的尉遙,他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生硬地問:「已經決定了,不會更改嗎?」

當他看到蘇臨對他肯定的點點頭,愈加陰暗的眼神再也說不出話,寒著臉離開病房。

「如果警署不同意怎麽辦?」段西延走後,尉遙不無擔心地問。

「不會的。」蘇臨確信的說,「如果不肯放人,我就辭職。」

正如他所料,第二天下午段西延與艾秋一同出現在病房,帶著上級披準的長假。

大概把假期時長等要求說明後,段西延對身邊的艾秋使使眼色,艾秋點點頭,走到尉遙身邊慣例的溫和笑道:「能和我出來一下嗎?有些話我想和你說。」

尉遙看看他,又看看蘇臨和段西延各有心思的神態,猜想他們必定有話要談,便與艾秋一起走出了房間。

他們一路下到一樓庭院,始終是沈默的。

在一張長椅上坐定,艾秋慢慢開口:「蘇臨曾受過那麽重的傷,你一定要註意,別讓它惡化。」

「我知道。」

「但願如此。」艾秋臉上的笑似乎在淡化,言語裏有不易察覺的火苗,「他的生命對許多人都很重要,不是你可以隨便負擔的了。」

漠然對上他沒有笑意的雙眸,尉遙看到了什麽或許可稱為嫉恨的東西。早在蘇臨第一次生病時,他就隱隱約約感到了這個男人不尋常的態度。不過,很遺憾。

尉遙冷冷一笑,慢悠悠一字一字道:「我的確負擔不了。但是,我的存在,就是他的生命。」

◇◇◇◇

蘇臨下的決定是不會更改的,即使段西延再多顧慮,終是沒能阻止得了,代他請到了一個月的長假。

轉眼又是半個多月過去,蘇臨的傷勢也基本恢復,總算達到醫生批準可以出行的程度。

因為是逢下午上班時間離開,好在兩人沒多少行裝,否則也找不到人幫忙。但是一回到公寓整理行李的事當真把兩人忙的焦頭爛額。

偏偏蘇臨一向喜歡把事情安排緊湊,早在一禮拜前就叫段西延訂好機票,時間就是明天上午。教這臨陣趕場的兩人怎不手忙腳亂?相較之下蘇臨倒比較悠閑,忙活一陣後幹脆倒在沙發裏,樂得看著尉遙在房子裏忙東忙西。到後來實在連他都看的頭暈,受不了地按著太陽穴:「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多東西了?也不是搬家。」

尉遙解釋道:「我想給你多帶些藥,還有其他需要的。」停下動作狐疑瞅瞅蘇臨,「你太快了吧?茶幾上是你收好的行李嗎?怎麽這麽少?」

看不下去尉遙忙成這樣子,蘇臨把他扯到沙發裏緊緊箍住:「別再弄了。實在太麻煩了。我們就帶一些藥和兩套換洗衣服,別的就到那邊去買。」

「那不是很浪費嗎?」

Wayne。」蘇臨好笑地問,「我們有這麽窮嗎?」

尉遙認真想了想,搖搖頭:「那倒不會。」蘇臨的身家他是不清楚,應該不錯。而且他自己以前賺的錢,雖然來的不夠光明,但數目相當豐厚,這就夠了。反正都是錢。

「那不就行了。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必須帶的。」

「好像沒有了。你呢?」

「我麽……」蘇臨細想一陣,忽然松開圈住尉遙的手,走到電視機旁,那張擺放女孩遺照的櫃前。尉遙的視線隨著他的方向,看到他停在相片前時,一顆愧疚的心戛然抽緊。

Wayne過來。」他輕喊。尉遙的身子僵了僵,艱難挪開腿走了過去。

不要對她說幸福,不要讓她為他們開心,不要請求她的祝福,會被詛咒的。哥,不要那麽做。

尉遙心中一遍遍無聲哀求。這撕心的罪惡感已經讓他夠受,他不想蘇臨也一起背負這樣的罪惡。

「任何人的想法我都可以不管不顧,只有這個人的承認,對我來說很重要。」

蘇臨的聲音很低很沈,尉遙偏頭看去,他淡漠的臉上沒有表情。

「蘇臨?」尉遙忽然感到莫名的憂慮。

「小雨,和我們一起去西藏。」蘇臨伸出手,指尖滑過她永遠甜美的笑靨,「給我時間,我會證明一切。Wayne他,是個值得我去愛的人。」也是一個,值得你原諒的人。請你了解他,他的本質是這樣善良……

尉遙的臉色刷地慘白。

在這世上除了蘇臨之外,他最沒資格獲得的就是這個女孩的原諒。現在卻由蘇臨對她說這樣的話,教他情何以堪?然而蘇臨並沒有就此打住的跡象,捏緊了尉遙不斷滲著冷汗的手。

「你和我一起長大,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你知道我不會選錯。小雨,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失散十年的人,Wayne。所以,你也能理解我吧?我……控制不了。我想和他在一起,就算可能因此失去很多。但是只有你,我需要你的認同。」

他的內心在忐忑,他知道自己提了多麽過分的要求。即使善良如小雨,又怎能輕易接受面前的這個人?她是因他而死,他心中有愧。

尉遙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突然覺得這樣的蘇臨很奇怪,像在懺悔,又似乎意有所指。

蘇臨察覺他的不安,低下頭在他耳邊說:「她對我很重要。所以……對你也是。你要讓她接受你,首先,要讓她原諒你。」

尉遙突地一驚,呼吸陡然艱難:「你……

沙發旁的電話突兀地大肆叫囂起來,打斷了暗潮湧動的兩人。

電話是段西延打來,大約是提醒蘇臨要註意身體等等,隱隱的暗示依然少不了。段西延不想失去這個多年的好友好夥伴,越怕失去,越是擔心,無形中又給蘇臨增添了不少壓力。

尉遙盯著接完電話後陷入沈思的蘇臨,慢慢走過去坐在了他旁邊:「同事嗎?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不是。」蘇臨收回神,回握他的手掌,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只是叫我路上當心,不要樂不思蜀。」

尉遙沒有多問,因為此刻他的心思仍停留在方才蘇臨奇怪的言語上。他憂心沖沖的皺緊眉,猶豫不決。想開口問,卻又不敢。

「有事嗎?」蘇臨見他欲言又止,便問。

尉遙咬了咬牙,還是鼓起勇氣:「你剛才說要讓小雨原諒我,是什麽意思?」

蘇臨一怔,沈郁地垂下眼簾。尉遙直接而慌張的探詢眼神,簡直讓他無所遁形。

恨不得能立刻脫口而出告訴尉遙全部真相,但最終,他卻退縮了。害怕得不到諒解,他不能再失去這個人一次了。而剛才的電話更提醒了他不能忘懷的職責。他是警察,他更對自己立過誓言。

「因為我和你交往啊。」蘇臨的確是隱藏情緒的高手。縱然心被痛楚揪結,仍能對尉遙無謂的笑,「你可是搶了她的未婚夫,還不需要道歉嗎?」

「哦?」尉遙半信半疑。

「別哦了。我餓了,你想吃什麽,打電話讓飯店送來。」蘇臨指指肚子,強調他是真的餓。

他的自然教尉遙無法多想,只好當作自己多心。對他的信任與依賴,早已成為習慣,在內心植根深種了。

蘇臨見他已然放心,暗暗松了口氣,心中的愧疚卻又多了一分。

「好好想,會有一個多月吃不到這裏的美食了。不過別想太久,晚上還要早點休息,明天早起趕飛機。」

「嗯。」尉遙笑著點頭。只要想到明天起的旅行,就能讓他忘掉一切煩心的事。

包括與蘇臨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忘不掉兩人身份懸殊的事實,但為了全心與蘇臨在一起,很多時候他只能逼自己忘記。偶爾他也會幸運的可以真正忘記,就像現在。

看到尉遙認真開始細想,蘇臨靜靜起身,再次走到小雨的相片前,拿起相框裝進小包裏。明天開始,她會與他們同行。

他知道自己過份。怎麽能強求小雨原諒尉遙,又要尉遙懇請她的原諒呢?因為最不可饒恕的人,就是他自己。

或許所有他愛的人都註定遭到不幸,像父親,母親,還有小雨。而現在,輪到Wayne。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遇見過他,現在的Wayne也不會這麽痛苦。所有的發展都會不同。

他造成他的不幸,如今卻只能給他安定不了的幸福。

僅僅有掏盡生命來守護他的覺悟,是否仍遠遠不夠?

◇◇◇◇

長途旅行是相當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殘存夏日熱度的初秋。在坐飛機抵達西藏首府拉薩後,蘇臨和尉遙又馬不停蹄乘車趕往他們第一個真正目的地,林芝縣。

初次到異地其實是很新鮮的,從上飛機到下飛機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好像是穿越了兩個風土人情都相差甚遠的世界。而在車途中掠過路邊不斷變化的自然風景,與城市的喧囂完全跳脫,不止將人帶離原來的生活狀態,就連情緒裏消極灰暗的部分似乎都可以連根拔起。

而這,正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

在途經海拔五千公裏的米拉山,車輛在山頂停下中途休息時,所有人都下車尋找中意的地點拍照留念。只有兩個人仍穩坐座位上沒有動,悠閑的看著其他人寫意遊樂。

「你看那個小孩笑的好白癡!」蘇臨指著不遠處正在石碑前拍照的三口之家,一副笑到氣絕的語氣對尉遙叫道。

尉遙一拍額頭:「那叫天真。」再瞄瞄蘇臨所指那處,雖然不得不承認那個站在父母中間的小男孩,笑時兩邊嘴角飛噴的哈拉子確實有那麽點,呃…………

「天真?」蘇臨一個寒戰,推推尉遙的後背,「Wayne,去笑一個給他看。」

「你很無聊!」尉遙受不了地看他一眼。

「不過,有個小孩在身邊看起來蠻好玩的樣子……」蘇臨忽然若有所指的揉著下巴。

尉遙疑惑地看向蘇臨。他可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

接收到尉遙詢問的視線,蘇臨掀起曖昧的嘴角,令得尉遙心中警鈴大作。

他瞇起俊眸,手指勾起尉遙的下顎,在他耳邊小聲說:「我們也來生一個怎麽樣?」

尉遙險些岔氣,低吼道:「胡說八道!你有那本事就自產一個出來吧!」

「誰說要真的小鬼了?」蘇臨笑得張揚,將尉遙扯到懷裏圈得死緊,「你不就是現成的小鬼嗎?我的小鬼……」寵愛的言語淹沒在無數個溫柔的細吻裏。

「好癢。」尉遙忍不住撲嗤笑出,舉手護住了被騷擾的頸項,回頭超蘇臨求饒地望去。兩人互瞪數秒,終於彼此妥協,交換一個微笑。

高原的太陽,原來真的要溫暖明亮許多。

◇◇◇◇

再幾小時的漫長旅程後,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林芝縣。在一個當地賓館裏全部安頓好,極少遠行的尉遙已經累的大字型躺在床上,呆呆瞪著雪白的天花板。

蘇臨的精神倒顯得不錯,從浴室淋浴出來看到尉遙還一動不動,也爬上床趴在他耳邊輕輕印下一個吻:「很累吧?要不要泡個澡,會好一點。」

「不要,累死了。」

「不可以,我們還要出去吃晚飯。」蘇臨不同意,直接將他拽起向浴室拉去,「你不願動那就我來幫你洗。」

「不用!」尉遙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想掙脫他的手,但根本敵不過他的力氣,三兩下就被拉進了浴室。蘇臨松開手環著胸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嘴角掛著興味的笑:「要我動手幫你脫衣服嗎?」

知道蘇臨固執起來是說不通的,尉遙當下乖乖自己動手一個一個慢慢解開衣扣,然後是長褲,直到只剩小褲褲。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尉遙微感窘迫,不滿地咕噥:「我洗就是了,你還要站在那邊多久?」

「不是說了嗎?我要幫你洗!」蘇臨奸詐的大笑兩聲走了過去,靈巧的大手一下就將尉遙剝得幹幹凈凈。擰開他身後的水開關,蘇臨將花灑拿在手裏從他頭頂向下沖著。

淅瀝的水流過尉遙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但依然清楚感覺到隨著他的接近心跳的不斷加快。尉遙開始慌亂,不停揣測蘇臨接下來會怎麽做,他自己的心情也如一團亂麻,似乎等待著什麽。

然而蘇臨只是拿著花灑將尉遙從頭到身子一點一點的細心沖洗著,闊的大手也跟著水柱噴向的地方溫柔的撫過,不時,伴隨著落下一個親吻。很淺,很輕,但每一下都讓尉遙整個頭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緊張,卻又有些期待……

「你身上濕透了……」尉遙看著蘇臨被水淋成近乎透明的純白襯衫,喃喃的說。

「沒關係,再換一件就好。」蘇臨不以為然的笑笑,手臂環緊他的腰際,柔聲問,「有沒有感覺把一天的勞累和灰塵都沖掉很多?」

……嗯。」

「頭也不那麽暈了吧?」

「嗯。」

「那麽,」蘇臨托起他的下巴,深邃的眼裏卷起漩渦,尉遙看到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躍著,帶著壓抑的欲望,「我可以吻你嗎?」

尉遙沒有回答,他懶得回答。淺淺一笑,他勾住蘇臨的頸脖將他的身軀拉下,然後送上了自己的唇。

環在尉遙腰際的手更加用勁的圈地他,另一只手拿著花灑也停留在他的背後,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一個吻,越吻越深,尉遙甚至感覺自己好不容易忘卻的暈眩再次襲來,開始有些站立不穩,而因為緊貼著蘇臨的身體感受到的強烈欲望更讓他思考不能。

如果他要,尉遙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蘇臨不捨的離開了尉遙的嘴唇,他的唇被吻得紅紅的,迷惘的眼裏盛滿愛戀。心臟沒來由的一緊,蘇臨低喘一聲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沙啞著說:「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會……

「你會?」尉遙從來沒發現自己竟然這麽惡劣,非要在已經燃燒起來的火種上添上一勺油,不把它燒盡恁不死心。

「我會,在這裏要你。」無奈地吐出這句話後,蘇臨關上尉遙身後的水開關,從旁邊的架子扯了條毛巾一點點的將他身上的水珠擦幹。

「現在先這樣沖沖,晚上回來再好好洗,我們先去吃飯。」

沒有想到就這樣收尾,尉遙頗為意外:「吃飯?現在嗎?」

「嗯。都一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一定餓壞了吧?雖然好像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必須得吃喔。」他微笑回答,黑曜石般的閃耀瞳孔裏,旋轉的火焰並沒有消失,只是壓抑更甚。

怎麽就這樣?尉遙不滿的想。

「那個……你不想嗎?」他問。

「怎麽可能不想?呆子!」蘇臨捏捏他的鼻尖,帶著寵溺的笑,「不過我更不想讓我們兩個都變病號。」

笨蛋。這種時候竟然還在擔心他的身體……尉遙心態復雜的想,但沒再多說什麽,穿好衣服便一同走出賓館。

晚飯兩人去了一個當地風味的飯店,店面不大,但是非常整潔。

多少有些水土不合,蘇臨適應力比較強倒還好,尉遙始終覺得食物的味道怪怪的,然而店家熱情的招待他無法拒絕,強忍著下咽。蘇臨在一旁只管笑,完全沒有幫他分擔的意思。第一頓在西藏享用的晚餐,就這樣在一人淒慘一人偷笑的氣氛中度過。

雖然腸胃飽受折磨,尉遙卻真的喜歡上這塊土地。只有現在在這裏,他們才能這樣毫無顧忌的在一起,這樣凝視而笑,而不會在意別的任何事。

回賓館的路上慢慢晃蕩,路邊陌生的景象既新奇又有趣,和電視裏看到的也不盡相同。身臨其境到底不一樣。

在經過一家專營藏飾的小木屋時蘇臨突發奇想拉著尉遙走了進去,在老板的熱心的解說下細心觀摩起來。一向對這些東西尉遙並不喜好,表現的意興闌跚,蘇臨卻一眼看中了個造型有些怪異的金屬制小飾品,店家告訴他們這叫做嘎烏,曾經是護身符,現在也作為佩飾。

「護身符嗎?」蘇臨碎碎念了幾句,隨即毫不猶豫的買下。

將嘎烏放在尉遙的手心,蘇臨笑著說:「以後若我不在的時候,這個護身符會替我保護你,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心臟猛然間被狠狠扭緊,很疼,疼得尉遙幾乎說不出話。

「笨蛋!怎麽說這種話?你這笨蛋……

察覺到失言,蘇臨連忙捧住他的臉,連聲道歉:「只是我不在的時候,不是我要離開你。對不起,是我說錯話……

雖然並不是真的在生氣,但難以言喻的痛苦遲遲揮之不去在尉遙心頭盤繞。他默默接受著蘇臨歉疚的親吻,握著嘎烏的手心死力捏緊,幾乎想將它捏碎。

「你們感情真好,嘎烏一定會保佑你們兩個人的。」櫃臺後,面貌福態的店家一直笑嘻嘻的看著他倆,然後笑容可掬的合掌對他們微微做了個揖,真誠的說。

聽到他的話,蘇臨抱住尉遙回他一個愉快的笑臉:「謝謝。下次再來西藏我們一定會來看你。」

下次嗎?尉遙眼神黯然,心尖像被小針紮了一下。

下次,想起來多麽遙遠……

◇◇◇◇

晚上回到賓館後,尉遙終於能一個人好好徹底洗個澡。躺在洗手臺上的噶烏,每每看到都會莫名刺痛他的雙眼。這個澡不知洗了多久,直到蘇臨有些擔心的敲門時他才猛然驚覺失了神,急忙弄好走出浴室。

蘇臨坐在電視前的沙發裏疑惑的回頭看他:「怎麽了?精神看來不好。」

尉遙輕輕搖頭,神色疲倦:「沒什麽,只是感覺很放松,一不留神就洗久了。」

蘇臨點點頭,突然將尉遙抱起來走到睡房平放在床,自己也隨後躺在他身邊。修長的臂彎將尉遙牢牢環抱,輕聲問:「洗了澡以後一定更困了吧?」

「嗯。」尉遙的眼皮的確有些艱難的在打架,但他仍然努力強撐著沒讓它們不爭氣地合上。

想再多看一會對方的臉……

「明天我們去色季拉山。那裏的杜鵑很美。」輕嗅著尉遙頭發裏的清香,蘇臨的聲音慵懶帶著倦意。

……嗯。」尉遙輕輕皺眉。花,他不喜歡。太脆弱了。

Wayne……

蘇臨懶洋洋的喚他,身體一斜換了個姿勢將頭枕在尉遙的胸膛,放在床頭的行動電話忽在這時響起,蘇臨不太情願的起身接起電話,很快講完又回到了床上。

「工作的事嗎?」尉遙問。從蘇臨說話的語氣能聽出打電話的人是段西延。

「沒。他讓我註意身體。」蘇臨打了個哈欠。

「他真關心你……」尉遙沒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敏銳如蘇臨又怎會聽不出來?挑起了眉梢戲謔道:「Wayne,吃醋老得快喔。」

「我……才沒有!」尉遙猛地一彈,推開他的腦袋坐了起來。

「呵呵,」蘇臨輕笑,指尖摩挲尉遙瘦削的下巴,「你不乖了,不說實話。要、懲唔……

威脅意味的字眼瞬間淹沒在唇齒的廝磨裏。

尉遙到底是跟在蘇臨身邊時間長了,也得道了,知道說不過他只好使出撒手鐧——以吻封口。

雖說不夠光明磊落,可是好用,屢試不爽。

曼妙的長吻結束,尉遙抓緊時間大口呼吸新鮮空氣。而躺著一動未動的蘇臨表情變得奇怪,詭異地瞟了尉遙一眼,又一眼,直瞟到他心裏發毛,幹脆眼不見為凈拉起薄毯蒙住腦袋栽進床中央。

害羞了。之前還那麽主動,小貓真是越來越可愛了……見他的反應,蘇臨樂呵呵地想。

「段西延是我最好的朋友。」手枕在腦後,蘇臨直直望著屋頂,忽然說。

尉遙一楞,微微掀開毯子一角朝他望去。

「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他一直都陪著我。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現在……」漠然的雙眼分明失神,那一刻尉遙幾乎懷疑他的靈魂已飛出身體,飄到了一個自己觸摸不到,也永遠都到不了的地方。

尉遙無言以對。心知蘇臨所說的艱難時期是指什麽,除了心頭再度湧上愧疚,仍無法避免因他的話而產生不悅。

但不是對他,也不是對段西延,而是對自己。是自己將他害成那樣。在他最痛苦的時候,也沒能在他身邊。現在卻這樣自私的享受他的庇護……

「不要同情我。」蘇臨始終未轉頭望他,嘴角勾起一貫淡然的弧度,「很多東西,不管你想或不想,時間長了總會忘記。那時的感覺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我只知道,」將尉遙拉近枕在胸膛,像要讓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說話,「現在你在我身邊,這就夠了。我們已經錯開了十三年,同樣的事我不會讓它再發生第二次。」

清楚感受到他話語裏無法動搖的堅定,讓尉遙無比心安,胸口裏撕裂般的疼痛卻越發強烈,令他想哭。

「哥。」尉遙將左手食指彎成月牙,極輕、極輕地拂過蘇臨驚愕的眼眶。

右邊。

他還記得,這是悲傷的那一邊。

他忽然笑了,好像剛才被拂去悲傷的是他自己:「是的,你有我,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以後你所有的不快樂,都由我來趕走。」只要可以做得到,做一輩子的騙子也好,殺掉所有阻礙的人淋上滿身血汙也好,只要能讓你擁有幸福,即便要付出所有……

蘇臨呆呆望他良久,忽地將他抱緊,像在擁抱自己的生命。

粗重的喘息裏包裹者無法察覺的哀傷,他的語氣莊重,仿佛立下誓言:「好,就要你在我身邊,其他所有給我都不要……

尉遙默默接受著蘇臨不斷落在他眼角,鼻尖,頸項,肩窩的細吻,一直到他的胸膛停下。捏起了他置於小腹的手腕,蘇臨復雜地凝視著被細繩穿在那裏的嘎烏,驀然啞聲:「這個護身符,永遠不要取下來。」

「我為什麽要取下來?」尉遙反問。

「它會永遠守護你,每當我不在你身邊……

尉遙睜大雙眼,突然感到巨大的不安,緊抓住蘇臨的頭發:「你……

才想說出口的疑問被蘇臨溫柔的吻封住。他被反將了一軍,用他才用過的招數。

是想借這個吻讓他忘記剛才的話吧?尉遙無力地暗想。他終究是敵不過這個男人……

「今天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沒精神。晚安。」蘇臨輕啄他的額頭。

尉遙定定地望著他,很久很久,才慢慢閉上眼睛。像是怕他會突然逃開,睡夢中尉遙仍緊緊箍住他的身體。

是不是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這樣安然的感覺到他就在身邊的心跳?

◇◇◇◇

初秋的下午,陽光明媚照耀在聳高的色季拉山,令整座山看來如沐金暈。花盛開的時期,滿山滿眼能夠看到的只有團團相簇的杜鵑花,紅色、黃色、紫色,讓人眼花繚亂。

「在色季拉山海拔三千米到五千米範圍密布杜鵑花,以直線距離測算,面積有一千多平方公裏。很美對不對?」相擁坐在高高的花從中,蘇臨笑著對懷裏目瞪口呆的尉遙解說。尉遙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他從來不知道嬌弱的花朵也可以創造出如此壯觀的景象。

「嗯……

「那就把它牢牢記住,不要忘記自己曾經到過這麽美的地方,更不要忘記我一直陪在你身邊。」蘇臨在他耳邊喃喃細語。

尉遙了然的笑。怎麽會忘記?和這個人度過的一切,他都會至死不忘。

高高的花叢遮擋住周圍遊人的視線。頸項被對方的唇摩挲得癢癢麻麻的,尉遙笑到腹痛。一起痛的還有太過幸福的心臟。

太美好的東西,總會讓人這樣貪圖,卻又驚慌。

尉遙突然掙脫蘇臨的懷抱,在花叢中飛奔,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感覺眼眶裏的水氣被完全揮發才敢停下。他張開雙臂,閉上了眼睛,靜靜感受著被風吹過帶來的花香,剎那有種自己也會隨著風一同消失的錯覺。

如果真的就這麽消失,他好想把那個人一起帶走……

驀然被從背後緊緊抱住,抱得那麽緊幾乎讓他不能呼吸。那一刻,他好像聽到了蘇臨潛藏心底慌亂的聲音。

「如果哪天你要離開我,就走,別讓我看見你的背影……」他命令,心像在被刀剜。

「我不會離開你,除非我死。」尉遙堅定回答,握住他的雙手,回頭給他安心的微笑,卻看到他的眼神更加落寞。

「你不會死。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你在我面前消失。」他許諾。

 

第八章

白天爬山費了不少力氣,晚上回到賓館時兩人都累的夠嗆,但蘇臨依然堅持為疲倦不堪的尉遙洗澡,同坐在浴缸裏為他抹著浴液,擦洗他風塵仆仆的身體。

尉遙靠在蘇臨裸露的胸膛,他的心臟在他背後急速的跳動著,他聽的到。他們還是什麽都沒有做,尉遙考慮到蘇臨的身體,而蘇臨考慮著他的,所以,他們兩個當之無愧可以被稱為「柳下惠」。只有親吻。

尉遙能明顯感覺到蘇臨想要他,而且非常想,卻仍可以忍住,而他呢,為了不讓蘇臨的傷復發,又有什麽不可以忍?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明明心懷鬼胎還一副坐懷不亂的模樣,想著想著尉遙突然覺得這情景有趣極了,終於大笑起來。

蘇臨停下了為他按摩身體的動作,疑惑地問:「笑什麽?」

「我只是覺得,我們兩個到底算不算正常男人啊?居然,呵呵……這樣下去我們會不會變性無能?」尉遙戲謔說。

Wayne,這一點也不好笑。」蘇臨輕嘆。作為一個正常男人,面對喜歡的人能禁欲這麽久,其實他都挺佩服自己。但要說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

尉遙終於停住笑,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轉過身與蘇臨正面相對,眼角始終含笑。而手,在水裏摸索著握住了對方的堅挺。

蘇臨驚訝的看著尉遙,表情更加疑惑。

「這樣對身體很不好吧?我來幫你……」嘴裏這麽說著,尉遙將蘇臨從水裏推起,按住坐在了浴缸邊沿。深深深吸一口氣平復下緊張的情緒,尉遙慢慢分開他的雙腿。

尉遙仰頭望向蘇臨,蘇臨已經看出他的意圖,但沒有顯得愉快。

「你不用這樣。」蘇臨抵住尉遙的頭頂不讓他靠近,柔聲說道。話雖這樣說,但身體永遠是最誠實最不懂隱瞞的,他的昂揚顯然因為尉遙的緊握而更加亢奮了。手心驟升的溫度更誘得尉遙勾起壞心,獻出一個嫵媚的笑:「可是我想這樣做啊。我好想把你吃掉……

蘇臨的身體輕輕一震,手心逐漸松開。他明白,當尉遙想做什麽時也絕不會更改,更何況自己是如此想要他想到夜夜不能安睡,又怎能拒絕?

Wayne……

「什麽都別說。我啊,還沒好好品嘗過你的滋味呢。你不會這麽吝嗇哦?」話音一落,尉遙已經低下頭含住手裏翹首等待的堅挺,耳邊傳來蘇臨微變得急促的呼吸。

尉遙有一點得意。能夠讓這副身體為他而瘋狂,不論是什麽方式,他都心滿意足。

柔潤的舌化作小蛇,來回舔拭著蘇臨漸漸滑膩的分身。他不算是個高手,於是很小心。因為太過小心,根本不足以令蘇臨的激昂得到舒緩,微顫的手按在了尉遙的頭頂拽緊他的長發,像在召喚他更加深入。

尉遙懂了,於是更深地將他容納,愈加灼熱的堅挺填滿了口中。他的喉嚨有一點點不適,但他可以忍。那個時候蘇臨也是這樣做的,既然他可以自己為什麽不行?

尉遙的呼吸也在漸漸升溫,臉頰開始發燙。他情不自禁,緊抓住了自己高漲挺立的分身。在更深取悅愛人的同時,也在撫慰著自己。

他知道,這樣的自己看起來一定很***。但那有什麽關係?因為是迷戀的人才心甘情願這樣做。只有自己可以滿足他,也只有他能滿足自己。

Wayne……」喘息越來越重,蘇臨的手掐住尉遙肩膀。大概被快感奪走了部分意識,他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手用力有些過度,尉遙的肩膀微微泛疼,但這隱約的疼痛,卻讓他更加欲罷不能。

「夠了。Wayne,可以了……

在尉遙發間的手想將他拉開,但尉遙沒有順他的意,絲毫不肯放緩,不依不饒緊逼他的極限。伴著右手對自己激烈的愛撫,他的極限也在臨近……

「唔!」尉遙滿足的呻吟終於徹底攻破了蘇臨僅存的防線,他釋放了。在他口中。

Wayne,去漱口……很髒。」對尉遙這樣說著,喘息未平的蘇臨將他橫抱了起來,走到洗手臺邊打開水籠頭,示意他用水清理一下。

蘇臨的眼裏有一絲心疼,這畢竟不是他所設想的發展。然而激情未退的尉遙根本不想那麽做,兩手勾住了蘇臨的脖子,雙唇微啟。他還想要他。想要他的親吻……

蘇臨牽起一個拿他莫可奈何的笑,終於低頭含住他的嘴唇。如他所願。然後嘴裏的東西呢?尉遙意識迷亂,也記不太清楚了……

「自己的味道如何?」躺在床上綣在蘇臨的臂彎裏,尉遙惡劣地問。

蘇臨揉揉下巴:「這個麽,說不上來。過期牛奶?」

「我倒覺得像我曾經在日本料理店裏吃到的鮭魚卵的味道。」

「哦?味道怎樣?」

「那次吃過以後我就發誓以後再也不吃鮭魚卵了。」

……

「可是現在,」尉遙一笑,挽住他的手臂,「我改變主意了。」

◇◇◇◇

數天後的傍晚,尉遙與蘇臨到達一個名字並不起眼的瀑布,老虎嘴。然而看起來沒有能比這再起眼的了。

淩空而瀉的瀑布象銀河墜至半空,被峭石攔腰斬斷,雪浪飛濺宛如千萬串斷線的珍珠,沿著懸立千紉的絕壁陡然下墜,落進不見底的深淵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嘯。河水象兇猛的野獸在咆哮,震耳欲聾的吼聲仿佛整個峽谷在顫動。

日落西山,「老虎嘴」瀑布彩虹繚繞,山頂上緋紅一片,迷離變幻。

尉遙直直站在瀑布下的水潭邊,仰望著這壯麗的景象,脖子快僵硬也不舍得把目光收回。

蘇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有一點。」

「那不行,你已經不能再傻了。」蘇臨不由分說牽起他的手就往南面的樹林走去。

尉遙不滿,卻仍失笑。

他們一直前行,未留意已走到叢林深處。終於是有些累了,蘇臨提出休息一下。他從隨身的背包中取出方墊在泥地上鋪好,重重向上一躺,輕松的呼了口長氣。尉遙坐在他旁邊,神智還沒從方才的震撼中恢復,腦子裏仍回蕩著淅瀝的水聲。

一瓶純凈水遞到他面前,蘇臨也坐起身睨著他:「還在發呆?喝點水。」

尉遙接過,目光東張西望。才註意到他們已經來到了叢林深處,周圍異常安靜,除了此起彼伏的清脆鳥啼與蟲鳴。看來一般沒什麽人會到這裏,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毒蛇猛獸之類?

擡頭看看天空,在參天樹木的遮擋下,連一絲夕陽的余暉也泄不進來。幽深的靜謐令這片樹林顯得詭異無比。

「小鬼就是小鬼。這麽喜歡下次再帶你來就是了!」蘇臨沒覺得身處的境地有任何不妥,猶自奚落他。

下次,又是下次。真的還會有下次嗎?尉遙心一沈,咬住下唇落寞地想。

「我早就不是小鬼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落,尉遙嘴硬反駁。

蘇臨大笑攬住他的肩膀:「你啊,這麽任性,以後不好好管教可不行。」指尖滑過他攏起的眉翼,蘇臨的唇邊掛著別有寓意的弧度。

尉遙被說得有些郁卒。難道年紀小是他的錯嗎?每次都這樣正經八百似的,怎麽說他也是……

噔噔噔!

他腦中突然精光一閃,淺褐色的眼珠不懷好意地轉動起來。

「蘇臨。」極其溫柔的一聲呼喚,緊隨其後的,是某人被筆挺挺地推在了地面。

「怎麽了?」無辜被撲倒的蘇臨以為尉遙身體不適,關心地問。

「肚子餓了。」尉遙面不改色。

「那我們回去。」蘇臨想要坐起身,卻驚奇地發現尉遙用了很大氣力有意將他壓住。他的表情更加迷惑。

Wayne?」

「是不是只要我留在你身邊,你什麽都會答應我?」為了不顯得突然,尉遙決定先采取懷柔攻勢。

尉遙無原由的柔情蜜意讓警覺性極強的蘇臨心生警惕,瞇起雙眼:「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已經不是小鬼了,這你也知道。」

尉遙垂下眼簾,語調柔軟親切,「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每次都讓你勞累,而且現在你的身體又不好。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我覺得有時我也該體恤一下你,讓你好好休息,以免操勞過度才對嘛。你看,我都這麽為你著想了,你就更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蘇臨停下想起身的試圖,興味地揚起眉。

「哦?所以?」

「所以……」關鍵時刻尉遙居然結巴起來,蘇臨一副泰然的姿態更讓他差點打起退堂鼓。但大好的機會實在不該錯過,他用力深呼吸幾下,拈起蘇臨的手輕輕含進食指,「我來為你服務怎麽樣?」

動作、表情,外加周圍魑魅的氣氛,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你,為我服務?」蘇臨眉梢挑得更高,似笑非笑。

空氣裏流淌的危險更讓尉遙不安起來,但大話已放出他只有硬著頭皮上。為了避免越說越心虛,尉遙決定二話不說,直接伏身含住蘇臨上衣的扣子,用嘴一個一個將它們解開。

而顯然已處於被動的蘇臨,始終抿著嘴淡笑。他沒有阻止尉遙的舉動,已大概猜出他的意圖。

多半是上次的浴室事件,讓尉遙對他的身體產生了濃重的興趣吧。

好容易將蘇臨的襯衫扣子全部解開,尉遙模仿蘇臨曾經做過的,用舌尖一點一點滑過他結實的胸膛,另一方面也毫不放松把他的褲子向下拽。

幽黑的眼眸愈加深邃,蘇臨掀起嘴角,笑得毫不知情:「Wanye,你想和我玩什麽?」

「當然是上你了,難道和你捉迷藏?」尉遙沒好氣的回道。忿忿地想,到底有沒有搞錯?他哪裏做的不對嗎,蘇臨的身體竟然瞧不起他?

「喔,上我啊……」蘇臨恍然大悟,「你早說不就好了,何必這麽辛苦。要不要我幫忙?」

「呃?」尉遙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蘇臨這麽自我主義的男人,對此居然沒有不悅,還願意自動獻身?

莫不是明天地球要爆炸了?尉遙憂心沖沖的想。

「還等什麽?你不脫衣服怎麽來?」蘇臨悠閑地把手枕在腦後,瞥著下巴限些脫臼的尉遙。

「忘記了。」尉遙如夢初醒,連忙扯掉衣褲與蘇臨裸裎相對。

看到蘇臨淡漠的神情,尉遙嘆了口氣,沮喪地說:「不是上……是我說錯話了。我想做的事情,是愛你。」

「那很好啊。」蘇臨懶懶一笑,拉過頭頂上方的背包,從裏面掏出一個藍色小瓶在他面前晃了晃,「還好我早有準備。拿去。」說完將小瓶朝尉遙手上一扔。

尉遙莫名其妙:「怎麽會有這個……

「防患於未燃。」

蘇臨坐起身,從尉遙手裏接回小瓶,將裏面滑膩的液體倒滿手掌,然後握住尉遙的分身。

尉遙一個激靈,呼吸陡然間急促。腿間不爭氣地快速升溫,偏偏又這樣毫無掩飾的暴露在蘇臨眼底,害他整個人幾乎化作石雕。

「你,你真老道。」為了緩解自己的高度緊張,尉遙沒話找話。

蘇臨呵呵一笑:「為情人服務,自然要盡善盡美。難得你這麽好致嘛。」

尉遙臉一紅,再加上蘇臨溫暖手心有意無意的愛撫更讓他心猿意馬,幾乎忘了自己的初衷。慶幸的是蘇臨卻沒有忘,為尉遙塗抹完後,接著將潤滑劑抹在自己私處。尉遙目瞪口呆。

蘇臨居然真的這麽配合,他不是在做夢吧……

準備工作完畢,蘇臨瞟瞟楞在原處一動不動的尉遙:「怎麽?你不要了嗎?」

「誰說不要!」尉遙連忙反駁,卻一陣迷茫。應該怎麽做?

蘇臨哼了一聲,抽回被尉遙壓住的腿,輕吻過他的嘴唇,柔聲道:「那我坐你上面好了。」

實在緊張的尉遙只能聽從他的意見乖乖坐著。他起身跨在他雙腿之上,架勢將要坐下。

尉遙屏住呼吸,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來。忽然耳邊傳來痛苦的抽息,可是他很確定自己還沒直入陣地。疑惑地仰起臉望去,只看到蘇臨英挺的眉擰的死緊,表情似在隱忍。

尉遙一下慌了神:「怎麽了?」

蘇臨咬著牙:「可能最近跑的太多,今天又爬了山,我的脊椎……

尉遙嚇到,急忙扶蘇臨躺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過份了,居然想對病人做這種事……

他的自責與焦慮教蘇臨又悔又心疼,暗罵自己戲演過頭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設法讓尉遙不再去想。輕輕環住尉遙的腰肢,將他拉下躺在身旁,一邊吻著他的小腹一邊安撫:「我沒事,Wayne。我才要說對不起,不能滿足你。」

落在敏感地帶的親吻帶來的顫栗令尉遙思考有些困難:「不要這樣。你的身體…………

殘存理智的推拒話語,在蘇臨銜住他的分身後化作一聲嗚咽。

在這個人的柔情裏,他總是太容易迷失自己。迷戀上一個人,就會像這樣每時每刻思緒都圍著他打轉,如同地球於太陽。

為什麽越是幸福,就越是心痛?

他的喘息不自覺哽咽:「我愛你……對不起……

蘇臨身體一僵,對他的撫慰卻不曾停止。

現在能給他的,只有這樣觸手能及的快樂。

原本想借這次假期好好沈澱淩亂的思緒,也或許,想確認一下彼此的感情。畢竟一直以來,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和同性之間產生愛。

然而旅行的結果,這份感情卻演變得越加難以割舍。到最後終將選擇背叛的,究竟會是信念,友情,還是愛情?

Wayne,我也愛你,然而與可能對你造成的傷害相比,我卻寧願從沒與你相遇過。

◇◇◇◇

一站一站美妙的旅行,只有他們倆,但並不只屬於兩人。到許多地方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們,大家交好然後各自分開去該去的地方做該做的事,這是種平平淡淡的緣分,是不會牽扯到人心情的很單純的緣分。

又一個星期後尉遙和蘇臨來到了娘蒲鄉附近布加溝的一個溫泉群,他們所在的是下泉布加泉。在溫泉旅館安置好吃過晚飯後,兩人就迫不及待到溫泉想泡掉這一身風塵。

因為是旅遊淡季,一路上不管到哪兒人都不太多,包括這裏。自然山林的圍繞中,零星的人影在霧蒙蒙的溫泉裏晃動。尉遙和蘇臨對視一眼,「撲通」兩聲,跳水似的躍進溫泉,濺起的水花嚇跑了周圍的人。

尉遙發現自己最近對蘇臨越來越發了瘋似的迷戀。迷戀他的體溫,他的溫柔,他的嘴唇……如果不是親身體會,他絕不會相信竟能存在這種每多相處一秒就越深刻一分的愛情。

坐在溫泉裏,濃重的熱氣讓尉遙呼吸有一點點困難,臉也微微發燙。蘇臨察覺到他的不適應,便把他攬過靠在了肩上。

蘇臨濕漉漉的胸膛,很溫暖。尉遙手指做成小人在他胸前走來走去,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地威脅道:「再不住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強暴你。」

尉遙才不害怕,不過還是聽話地沒再把玩他的身體,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去草原?」

「隨時可以。不過沒必要這麽急,假期還有時間,我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會把假期最後一個禮拜的時間全部留給大草原。」

尉遙點點頭:「哦,有點迫不及待了。」

蘇臨溫柔一笑,捏捏他的臉蛋:「放心好了,Wayne,我會讓你在草原上擁有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

尉遙「嗯」了一聲,更緊的偎進他的胸膛。只要和他在一起,又有哪裏會不美好呢?

◇◇◇◇

快樂的時間過的總是很快,在娘蒲鄉逗留了幾天後,尉遙終於如願以償到達了大草原所在地區――那曲。不過他們並沒有在當天就去往草原,因為長途坐車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晚上必須得好好休息一下。這次他們沒有住進旅館,而是跟著在車上結識的一個熱情的當地小夥僧格到他家借宿。

僧格告訴他們說他的名字代表的意思是獅子。看他黑黑瘦瘦的模樣,每次喊他的名字時尉遙心裏都在偷笑。但僧格卻真的是個直爽的人,把兩人介紹給父母時也毫不避諱的告訴他們尉遙和蘇臨的關係。不過要說直爽,直截了當告訴僧格兩人之間關係的蘇臨才是真夠直接。很驚喜的僧格竟完全沒有介意,反而很羨慕的說他們看來很好啊。

到底是時代變了,尉遙原本以為西藏這樣邊遠地區封建的地方,竟也有這麽開放的人。僧格的父母和他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轍,對尉遙與蘇臨熱情倍至,晚飯時特地準備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尉遙從心底感激他們,就好象一直埋藏的秘密被得到認同,開心得明明酒量不好還陪他們喝了很多。蘇臨也喝了不少,但是他的酒量要好得多,所以到最後尉遙基本是被他拖著回了臥室。

臥室是個很小的房間,簡樸的幾件家具,石制的墻壁很簡陋,但非常整潔幹凈。這讓尉遙不禁想起在蘇臨公寓裏他所住的臥室,也像這樣簡單,卻溫馨。雖然剛住進去時那張軟蹋蹋的小床曾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半醉半醒的尉遙側躺在床上,透過瞇起的眼看見蘇臨把小雨的照片從行李裏拿出來,在手上端詳著。

這是第幾次了?不是頭一回不經意間捕捉到蘇臨這樣奇怪的失神,每次都會有一絲無法言喻的苦澀漫上心頭。

尉遙咬住下唇,心疼地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因為有自己的相伴已經不再寂寞。他給的愛這麽真實,而自己直到現在,過去的經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依然不敢對他提及。

一個謊言,就是一道鴻溝。

而太多的隱瞞,註定這條愛的路上布滿荊棘。

蘇臨心緒復雜的望了相片不知多久,才把它放回原處。上床躺在尉遙身邊,習慣性地讓他枕在自己肩膀,輕聲問:「頭暈嗎?口渴的話我去幫你倒杯水。」

尉遙搖搖頭,拉住了他的手臂環住自己:「你說,如果我們能一直呆在這裏該有多好。」

「剛才吃飯的時候僧格還說讓我們就在這裏住下。真是個熱心的男孩。」蘇臨微牽嘴角,笑容淡淡。

「那我們……」就不走了好不好?不要回去……

簡簡單單幾個字,卡在尉遙的喉嚨裏。

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蘇臨有必須回去的地方,必須完成的工作,還有,必須對付的敵人。

「什麽?」

「那我們,下次來西藏的時候一定要再來找僧格。」尉遙的言語苦澀,心頭像有血在滴落。

「好,一定會再來。」像是在對自己保證,蘇臨喃喃碎念。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令尉遙更加不安,總覺得在他心底有個地方是自己所觸摸不到的。

尉遙頭痛欲裂,將身體撐起跨坐在他身上。唯一能讓自己停止思考的辦法,只有這個。

蘇臨訝然:「Wayne,你的酒還沒醒……

早就醒了,早就被心臟的刺痛驚醒了。尉遙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要告訴我你不想……

蘇臨沈默,目不轉地睛看著他,將他的頭拉下牢牢吻住。尉遙的頭更暈,暈到結束時他幾乎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蘇臨把他按到身邊躺下,輕吻他的額頭:「睡吧。你累了。」

尉遙挑起眼角:「你真的不想?」

蘇臨搖搖頭,指尖掐住他的下巴,霸道又溫柔:「我不是正人君子,當然時刻都想占有你。可是,不要認為只有你的身體對我有意義。難道我們只是床伴?」

尉遙咬緊下唇。他並沒有這樣想,而是他只能這樣做,才能在溶合的心跳和呼吸裏確認彼此咫尺的存在,才能忘卻那段無法跨越的距離,才有資格對自己說,他們是一對戀人,普普通通的戀人。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知道嗎?不要累壞了,我們還要騎馬在草原上飛奔,你忘了嗎?」蘇臨輕啄他的鼻尖勸誘道。

……我知道了。晚安。」

「乖了。晚安。」再一次親吻他的額頭,蘇臨在他身邊沈沈睡去。

如果可以,真希望這樣和他一並沈睡下去不要醒來……

◇◇◇◇

第二天下午僧格專程送蘇臨他們到達目的地,羌塘。

綠意盎然的蓄牧大草原,放眼望去只有滿眼的藍滿眼的綠和滿眼的白。藍的是湛藍清新仿佛擡手可及那麽近的天空,綠的是一望無垠看不到盡頭的茫茫草地,白的是成群悠閑吃草的白羊。

明明是最樸實的風景,卻令人如置身天堂。尉遙出奇的興奮,拉著蘇臨和僧格與當地牧民交談了一會,總算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策馬權」。

「好多羊哦!」僧格走後,尉遙大驚小怪的沖蘇臨做鬼臉,兩只手做成羊角的模樣叉在頭頂努起嘴搖頭晃腦,惹得蘇臨哈哈大笑,直說他是還沒長大的小鬼。

尉遙不服氣的對他縱鼻,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是這樣的啊。

從牧民手裏牽過黑色高頭大馬時尉遙的心情已經不是興奮兩個字足以形容,提出想要一個人騎,很不幸被蘇臨否決:「太危險了。今天先和我一起,熟悉了明天再來的時候才能讓你一個人騎。」

尉遙雖然不滿,但考慮到蘇臨是為他好他也只能接受。不管怎樣,能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策馬馳騁對他來說已是莫大的滿足,有喜歡的人陪著又有什麽不好呢?

雖然牧民一再叮囑不要騎太快也不要跑遠,尉遙只是回頭對坐在身後的蘇臨連連吐舌。蘇臨笑的寵溺又無奈,他知道尉遙不可能放過這難得的機會。

「啊啊……」尉遙在奔馳的駿馬上扯著喉嚨放肆的大喊,四周的羊群都給嚇得跑開。牧羊的人們看著他們微笑,尉遙感覺得到他們友善的眼光。

這個地方,真是天堂。

回頭看蘇臨,他只是淡笑不語,溫柔包容的眼神,拉著韁繩的手置放在尉遙腰際,提防他因過於興奮而掉下馬。尉遙緊緊捏住蘇臨的手腕,勁風迎面刮過臉頰。

再也不會有可能就這麽隨風消失的錯覺,因為能感到蘇臨的體溫,他的手,就在這裏守護著。

「那邊有個湖,我們下去看看!」眼角瞟到了牧場區圍欄外一個草坡下的大湖,在太陽照耀下閃著藍幽幽的光芒,只是距離太遠看不真切,尉遙便急切要求。

蘇臨微擰起眉:「太遠了,我們還是……

「我想去!」尉遙不依不饒。其實他也不太習慣這樣的自己,但他知道這招非常好用,這就行了。

「好吧,你不要亂動。」蘇臨只能妥協。於是趁牧人沒註意時揚起馬鞭加快速度策馬飛奔,繞出草原圍欄一路跑下高高傾斜的草坡。然而就在快到達湖邊時因為尉遙太過興奮手舞足蹈不小心踢到馬肚,受驚的馬長嘶一聲高高彈起前腿。沒料到這突來的變節,尉遙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狠狠摔向地面。

「危險。」蘇臨抱住尉遙,將他包裹著從坡中央一直滾了下去,最後「嗤通」一聲齊齊掉進湖裏。岸邊的水不深,大概只到腰上,但他們還是被從頭到腳濕了個透。掙紮著從水裏站起來,尉遙連忙查看蘇臨的身體:「你有沒有事?」

「沒事。」蘇臨對尉遙無謂一笑,但眼尖的尉遙還是瞥見了他手肘上的鮮紅。

尉遙狠狠倒抽了口涼氣:「天!你受傷了!」心急火燎想將蘇臨從水裏拉上岸,手卻被卻反捉住。尉遙困惑的回頭看他,他還是面帶微笑,那樣安然淡定。他的手順著尉遙濕淋淋的頭發向下撫摩,捏住了他的下巴,低頭堵住了他還想發話的嘴。水雖然冰涼,但是相觸的嘴唇那麽溫暖,讓尉遙整個胸膛不可抑制開始發燙。

Wayne,你沒受傷吧?」蘇臨輕聲問。

尉遙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受傷的人是你吧,你這個笨蛋。」

「如果讓你受傷我才真的是笨蛋。」蘇臨笑道,牽著尉遙走上岸邊的草地。

松開尉遙的手,蘇臨四肢愜意的展開,平躺在了茸茸的草坪上。下午斜掛在頭頂的太陽有些刺眼,正好可以用來曬幹他們濕漉漉的衣服。由於已經超出了牧場範圍挺遠,這附近既沒有眾多的羊群,也沒有呦喝的牧人,格外安靜。

尉遙坐在旁邊望著蘇臨沈靜的面容,雖然受過傷依然那麽英氣逼人,害尉遙真想把他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

「看呆了?真是榮幸,從沒想過我也有讓你看呆的一天。」蘇臨嘲笑他,沒有惡意,但還是惹去他一個白眼,不服的一哼:「你自戀!」

「你真不坦率。」蘇臨輕笑,伸手將尉遙拉去趴在了他胸膛。

尉遙仰起臉端詳他,然而他只是閉著雙眼,不說話。尉遙心疼地拉過他的手臂查看傷勢,還好只是擦破點皮。至於其他地方,經尉遙仔細檢查過後都完好無傷。尉遙將上衣扯掉一塊,把他的傷口包紮起來。一切處理完畢再看蘇臨發現他莫測的深沈眼神正直直盯著自己。

「看什麽?」不知道被他這樣盯了多久,尉遙莫名有些心慌。

蘇臨瞇起眼低笑:「在看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

「你說誰是東西?」

蘇臨不再說話,一個翻身將尉遙壓在了身下,目光變得更加幽深,仿佛要吸取這股迷戀著他的靈魂。

Wayne,我要你。」他的聲音暗啞,霸道地宣告。

尉遙的臉頰迅速飛上緋紅。

「可是,這裏是草原……」尉遙戳戳他的胸膛。

「沒人會過來。」蘇臨篤定地說,飛揚的嘴角笑得蠱惑,令得尉遙的呼吸越發困難。

「為什麽不等到晚上回去再……

「我說過會在草原上讓你留下永生難忘的回憶不是嗎?」

尉遙驚愕地瞪他:「那時候你指的就是這個?」不敢相信。他真老奸巨滑……

「這樣不好嗎?」說著說著,蘇臨的手已經不著痕跡將尉遙的上衣從頭頂拉出。

尉遙沒有反抗,因為,他也一樣早就渴望著他了。

為了怕地下的草會將尉遙紮疼,蘇臨細心地把兩人褪下的衣物墊在了他身下。沒有急著占有他,蘇臨細細的吻印遍他全身每一寸。

這副身體上,還有沒有哪一處他沒有觸摸過,沒有親吻過呢?尉遙緊緊閉上眼,僅存的意識艱難地想。盡管這樣,還是如此貪戀著他溫暖的雙唇,就像賦有魔力般,令自己著迷一樣強烈的渴望……

曼妙的親吻令尉遙雙眼迷離,更令蘇臨的耐性急劇燒盡。把尉遙的身體反轉伏在草地上,蘇臨沙啞地問:「也許會有點痛。如果覺得不舒服就告訴我,我可以停。」

「說的好聽,你停的住嗎?」

「只要你說不要。我不想看到你痛苦。」

尉遙眼中波光一閃。他知道,蘇臨絕對說到做到。但他也知道,自己絕不會對他喊停。

因為蘇臨將給予他的不是痛苦,是愛。即使蘇臨從未親口說過那個字,但他每天都能在他細心的呵護下真實的感受到這份情意。

這就夠了。他無權要求太多。

柔軟的手腕繞上蘇臨的後頸,尉遙溫存一笑:「沒關係。只要你還要我,我就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永遠。」

Wayne……」蘇臨感動輕喚,似水的溫柔指尖輕輕慢慢放進尉遙的身體。

「會難受嗎?」

「不會。」尉遙搖頭,轉頭和他對視,眼神癡迷,「不用太顧忌我,我沒問題。如果真的不舒服,我會讓你知道。」

「那麽,」蘇臨的舌尖滑過他光滑的背脊,溫暖過後泛起絲絲涼意,「你告訴我,現在你的身體,已經放松到能容下我了嗎?」

「還不夠。」尉遙老實回答。

「那麽,還不急。我一定會讓你完全接納我。」這麽對尉遙說著,蘇臨攀下身體,柔潤的舌代替了之前指尖的功用。

真是的,竟然可以做到這樣……尉遙的臉頰紅暈更濃。這種並不陌生也不算熟悉的觸覺,令他顫栗更甚。

「可以了……」尉遙向他召喚,只是這樣似乎已無法滿足。他的言語不受控制,沖口而出這樣說。

「真的可以了嗎?」蘇臨確認。

「嗯,來吧,到我的身體裏……」尉遙因興奮而有些尖銳的聲音向他召喚。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最後一次對尉遙說完這句話,蘇臨伏在了他的背後,終於全情侵入……

就好象終於盼到了翹首等待多時的東西,尉遙的身體竟然還覺得不夠,還想更強烈的感覺到蘇臨就在這裏,就在他體內。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在心臟交給蘇臨之後,身體也已完完全全變成他的奴隸,屈服於他嗎?

這的確不像自己,但是,尉遙並不討厭這樣,反而,非常歡喜。

蘇臨把尉遙的腰拉起更加迎合於他,更進一層的深入令尉遙愈加迷亂,手也情不自禁握住了自己已經滲出絲絲愛液的分身。蘇臨卻制住了他的手,輕舔他的後頸道:「你不要動,讓我來……」將尉遙的手撥開,蘇臨滾燙的手心包裹住了他。

尉遙無法抑制地顫抖,他弓起了身體,想要緊貼著蘇臨,想要感覺他無處不在的體溫。伸手向後勾住了他的頸項,尉遙毫不掩飾情欲的呼喚:「蘇臨,我要你,讓我好好感覺你……

「如你所願……」蘇臨終於全然放心,撤去了之前刻意的自制。

會不會就這麽死掉?大腦一片空白的尉遙只能不斷反復這樣的問著自己。

做愛到死……這是個怎樣的死法呵。不過,若能這樣和他死在一起,倒也不錯。

淩亂的喘息與愉悅的汗滴緊緊交融,尉遙甚至能感到在他們身上不斷滲出又立刻被陽光蒸發的熱氣。愛人的堅挺在他身體裏越來越燙,激烈地與他廝磨,在他體內點起一團燃燒的火,灼痛了他。

原來,幸福與痛楚,天生就糾纏在一起,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如影相隨。

天堂。不在這裏,不在西藏,不在固定哪一處。只要有這個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堂。只有這個人,能帶他攀上天堂的最高處。總是能一起到達那裏,就仿佛他們的身體是為彼此訂做,那麽不謀而合……

有清風吹過,周圍的綠草隨風搖曳。草原的空氣純凈沁人,有一股青草獨有的泥土香。

呼吸依然急促,蘇臨將尉遙緊緊抱在懷裏用上衣蓋住這兩具熱情洋溢的身軀,下巴抵在他汗跡未消的額頭,溫柔的無聲淺笑。

不知沈默了多久,蘇臨忽然問:「Wayne,你快樂嗎?」

……嗯。」

「我也是。真的很幸福。」緩緩的輕籲了聲,蘇臨給了他一個飽含濃濃愛意的吻。然後說……

「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你都要記住,有一個人,用他全部的身心愛著你。直到他死,也不會改變……

尉遙笑了起來。他的心被太滿的溫暖漲得有點痛,所以他張口咬住了蘇臨的肩膀,他要他們一起痛。

蘇臨也笑。

原來能夠為一個人而痛,是這樣的一種幸福。

 

第九章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尤其當人沈浸在快樂之中時,往往對事物的變遷更加後知後覺。在西藏各處輾轉,將最後一個禮拜全部貢獻給美麗的大草原後,一個半月的假期眼看結束。縱然再不舍,樂不思蜀的兩人還是按期回到了原來的城市。

回來之後,蘇臨很快又回到警署投入未完成的工作。

在表面的平靜下仿佛一切如常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工作、生活,都像往常一樣,相愛的人也依然逢空閑就牢牢的廝守著,惟恐時間不夠。

然而越是平靜,就越是暴雨來臨的前兆。這是個亙久不變的真理。

在兩人返回後的第七天,蘇臨早早已經去上班。一個上午的閑暇,尉遙一直窩在電視機前的沙發裏。他哪裏都不能去,因為很危險,更會令蘇臨擔心。所以他每天這麽等,等蘇臨下班回家,已經等成習慣。

腦子裏總是想著那個人,尉遙根本看不進電視,抱著靠枕正發呆,忽然電話鈴響起。他猶豫的瞪了電話一會,那頭始終不依不饒,於是他拿起了聽筒。

「別來無恙吧?針。」一個男人陰森森的說話。這十幾年裏,雖然尉遙聽這把聲音並不多,但這猶如割喉的沙啞聲線和壓抑感,除了Roy外不作第二人想。

這久違的稱呼並沒讓尉遙感到歡喜,握著聽筒的手兀地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擔心,擔心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蘇臨,會不會因他而受到傷害。

Roy,終究不是簡單角色。

「有時間出來談一談麽?」Roy問。

「什麽事?」

Mission Card你一直帶著對吧?」

尉遙皺緊眉。Mission

Card,顧名思義,就是V中殺手用於接單做任務的智能ID卡。它本身除了是持有者的身份標識外,更可以利用它獨一的卡號密碼從網絡系統中調出由它紀錄的每筆任務詳細,合作對象,甚至V分部的情況。如此重要的卡都會隨身攜帶,尉遙也不例外。盡管他從未想過要利用它來興風作浪。

之前V一直追殺他也是因只要他死後那張卡就無以為懼,因為密碼只有持有者本人知道。

尉遙冷冷道:「不錯。」

「很好。明天上午10點,帶上Card到碼頭第十一倉庫。可不要失約,如果不想有人莫名其妙人間蒸發的話。」Roy頓頓又陰郁一笑,「放心,我要的只是東西,不會加害你。」

這是個很明顯的謊話。尉遙知道。Roy不可能允許他生存。在開始時他們只有殺死他這一條路可行,然而之前幾次三番的暗殺統統失敗,讓他們無計可施。但現在不同,尉遙有了致命的弱點,就是蘇臨。只需利用這一點,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自動把他引到他們面前。

如果這一去,必定萬劫不覆。尉遙心知肚明,但他只能應允。為了不讓蘇臨受到傷害,為了減輕心裏的愧疚,他只能這麽做。

掛掉電話尉遙呆呆地仰著頭,淡藍色的吊燈高懸在天花板上,沒有生命的東西就這樣一成不變,居然讓他羨慕。

永遠離開蘇臨的時刻這麽快就到了,明明說好不分開的,蘇臨一定會恨死他了。

如果到頭來終究是要被痛恨的,那麽趁著未被嫌惡的推開時提早離開,也好。至少,彼此的痛苦都會少一點點。

◇◇◇◇

晚上蘇臨回來的有些遲,臉色看來也不是太好,一定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吧?如果讓蘇臨知道一直追查的人下午才打電話給他,會做何感想?

尉遙沒有多問,吃晚飯時兩人都沈默,坐在沙發裏看電視的時候也是。雖然肩膀相靠,卻不知道彼此的心思飄到了哪裏。

洗完澡尉遙沒有回房,而是敲開了蘇臨的房門。進去的時候他似乎在寫些什麽,見尉遙進來便放進書桌的抽屜。

那些對尉遙來說不重要,他現在只想要感覺對方。只有這個人的撫慰,能給他勇氣……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樣脆弱呢?

整晚的時間,他們都在瘋狂地做愛。就像從來沒有這麽渴求過對方,又像兩頭饑餓已久的野獸,不把對方撕碎吞進身體便不能甘心。

「要不要玩些更刺激的?」尉遙挑逗,只是這樣似乎已經無法滿足他,想折磨對方,也想被對方折磨,想靠痛楚來確認彼此的存在。

過了明天,也許就再也觸摸不到……

蘇臨神情疑惑,沒有拒絕,也沒有問尉遙想怎麽做。他對尉遙的縱容,一如當初。

尉遙從衣櫃上拉了幾根繩,將蘇臨的手腳分別綁在了床柱。

「做好準備了嗎?現在開始,會很痛哦……」尉遙在他耳邊低喃。

蘇臨的眉頭微皺了皺,但很快放開,溫柔一笑:「我說過,你想做的事就盡管去做。」

真的會很痛……因為我要在你的身體,永遠留下屬於我的烙印……

把束住頭發的發針扯下來捏在手裏,尉遙想起了他的殺手名——針。現在,他就要用他的稱謂,傷害愛人……

當蘇臨看到他手裏的發針時很意外,似乎猜測到一點他要做的事了。但還是默許地望著他,用眼神告訴他,只要他想做的,都不會介意。

針頭停留在他的胸口,咬咬牙,尉遙忍回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狠心的,將針戳進了他的胸膛……沒有戳得太深,但是一定很痛。尉遙看到他的手緊握成拳,臉上也浮現了一絲痛苦,卻仍連一聲痛哼也沒有發出,就那樣忍耐著,忍耐著這一切。

居然連這樣過分的事情也縱容我,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死在我手上的……

尉遙的心也在痛,很痛很痛。雖然刺進的是他的身體,尉遙卻感覺比他更痛。

但,還沒有結束,要做的事,還沒有完……

強力壓下了手心的劇烈顫抖,然後,握住發針的手,順著他的胸膛,慢慢的向下……

發針在他左邊的胸膛劃開了長長的一道口,有鮮紅的血從裏面蔓延而出,從他的第一根肋骨到最下一根。幾十公分長長的距離,都是鮮紅的。

尉遙趴下身體順著他的傷口一路舔拭,血很腥很鹹,但是,是他的血……他竟然貪婪的吞食著他的血液,就像在品嘗極至的人間美味……

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親手殺了這個人?

還沒有完,還沒有結束……

尉遙的嘴唇離開蘇臨的身體,不敢去看他的臉,如果看到他臉上的痛苦,一定無法再繼續下去。只能低著頭,再次狠心,將針插進他的胸膛。這一次,是順著他心臟之上的一根肋骨橫著劃開。兩股鮮紅的長線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美麗無比的十字架。

十字架所代表的,是愛,與罪……是他的愛,與他的罪……

再次舔盡他的血液,閉上雙眼貼住他因壓抑痛楚而布滿汗珠的臉頰,尉遙的聲音,啞得魑魅。

「這是我給你的,永遠的印記。它的名字,就叫我愛你。

很痛對不對?你先忍一忍,我來幫你忘記它……

不要潤滑,不要愛撫,什麽都不需要……

尉遙坐上了他的身體,讓他進入自己,下身在刺痛,但是比不上自己帶給他的。

為了被更完整的感覺,尉遙深深地打開自己,將蘇臨全部包容。劇烈的摩擦,讓尉遙感覺到下體隱隱有微熱液體流出……

他在流血。

哈,好高興……他的血,從他的身體流進對方,這讓他無比的滿足。越是痛楚,他的滿足更甚……

再一次結束,尉遙趴在他的身體,沾到了他胸口的血液,看來就好象自己的胸口也在流血。他的呼吸很粗重,那是因為剛才的興奮和疼痛,這些尉遙都知道。

不要緊,不要著急。很快,我就會象你一樣了……

尉遙在他身上坐直,已經沾滿了鮮血的發針再一次被舉起。只是這一次,它指向的人,是自己。

蘇臨驀然驚覺,大喝道:「住手!不要那麽做!」想要制止然而手腳都被牢牢綁住……尉遙是早有預謀的,他終於覺察。

何必這樣擔心呢?我並不是要自殺,只是想和你一樣……

對尉遙來說傷害自己比起傷害蘇臨要容易得多,只需幾秒鐘的時間,他也像蘇臨一樣了。

胸膛上心臟位置,增添了一個華麗的十字架。血順著他的身體向下流,滴在對方腹部。

蘇臨震驚而心疼的望著他,說不出話。因為太驚訝,所以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張嘴一次次無聲呼他的名字。

Wayne……Wayne……

只有你才會這樣叫我,因為你才讓我重新愛上自己這個名字。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嗎?是你讓我愛上這個冷血的自己,是你教會我怎樣去愛一個人,怎樣去接受別人的愛……

終於,一樣了。在他們的身體上,同時包容著愛,與罪惡。

每次看到他的口型吐出自己名字都生生刺痛尉遙的雙眼,害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他這樣的呼喚……

尉遙堵住了他的嘴唇,嘴裏還殘存他的血液,他將它和唾液統統咽下。

在這個吻裏面,尉遙獻上的,是自己全部的靈魂。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不論是胸口還是下體,都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它們正因為曾屬於面前這個男人而在幸福的呻吟,所以才會紅的那麽艷麗……

當尉遙再一次想坐上蘇臨身體時,蘇臨叫住了他:「別再繼續了,Wayne,你受傷了,你在流血……

原來,他已經發現了……

尉遙淺笑搖頭,表示根本不在乎,想將他送進身體時他卻攸然側身沒有讓尉遙得逞。

「如果非做不可,就到我這裏來吧。不要再傷害你自己的身體。把我的腳放開。」蘇臨主動要求,雖然是迫不得已,卻也是因為替他著想,不想再讓他受傷更重。

是啊,如果真的繼續剛才那樣做,明天他還能正常走動嗎?更別提……

尉遙默默解開蘇臨手腳的繩索,與他曾有的多次交歡尉遙已漸漸熟稔上面的人應該怎麽做,能讓對方得到歡愉。

把對方的腿分開擱在雙肩,尉遙弓著身體俯視著他,他的神情依然有些僵硬,但更多的是憐惜。

他一定豁出去了,他一定準備好了不論我有多粗野多狂暴都會全部接受……

會傷害他麽?尉遙也不知道,只知道,的確很想進入他,想要他想得整個身軀都在劇烈的顫抖,腫脹的分身已經亢奮高漲快要爆炸了……

尉遙毫不留情地挺進,其實不想再傷到對方的,但他情不自禁……

蘇臨輕輕抿住下唇,抓住尉遙臂膀的手也在略微使力。

「痛就抓我,打我吧。沒有關係……」尉遙這樣說,不希望蘇臨強忍,更想體會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疼痛。然而蘇臨沒有再用勁,只是緊緊捏住了他,讓尉遙整顆心都痙攣起來。

笨蛋。不要再考慮我的感受了,求求你……

尉遙拉開他的手與自己十指交握,加快了在他體內的沖刺。他的身體啊,還是那麽讓尉遙著迷的溫暖,那麽契合……

「啊啊…………」尉遙肆意地呼喊他,分身的腫脹幾乎讓尉遙以為自己會就此埋葬在他的身體裏。

「臨,叫我的名字,告訴我,你有多需要我……

Wayne……

蘇臨的手指也在用力,拱起的腰身在迎合,他的身體裏變得濕滑,是被他滋潤成這樣子的嗎?

「我想要,你的全部……

「啊…………

他的召喚讓尉遙更加興奮,再也無法顧及會不會傷到蘇臨,他終於失去了一切自制。沒有了規律,像脫了韁的野馬毫不留情的肆虐著,這副只為他而張開的身體……

再一次,由我帶你到達天堂,到最頂端的那一處。我們一起……長眠於那裏好不好……

……

尉遙坐在浴缸裏,任蘇臨為他搓洗身體的每一處。胸口的傷痕已經被包紮,蘇臨很小心地不讓尉遙的傷口碰到水,眼底依然是難言的心酸。

剛才的舉動,一定讓他驚惶不已吧?就好象,是訣別一樣……

真的會變成訣別嗎?尉遙不知道。希望是,卻又那樣恐懼……

Wayne。」對尉遙的反常蘇臨很體貼地沒有多問,從後面抱住他,握起他的手腕,看著上面的嘎烏,「我的愛,一定會守護你。只要你還戴著它一天,就不會讓你受傷。」

「我知道,謝謝你。」尉遙回頭,輕吻他的眼角,「我死也不會取下它的……

◇◇◇◇

第一次在蘇臨的大床上醒來,尉遙幾乎忘記昨夜曾發生的事。但那些又很快跳回了他的腦海。

擡頭看墻上的鐘已經九點,時間,快到了。

蘇臨一早就已出去上班,出門前在他額頭印下了一個吻,他感覺到了,那時強烈的想把蘇臨拉住留在身邊哪裏都不讓去,可是……做不到。就好象一夜之間,他就永遠失去了這樣做的資格。

胸口的傷在隱隱做痛,蘇臨一定也是。但他還是得強忍著去工作,而自己,則要去做必須完成的事。

在離開公寓之前,尉遙再次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又一眼。今天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裏,好舍不得,卻又不得不這麽做。

他的生死根本不重要,對他來說唯一值得珍惜的只有那個,虧欠一生的男人。

擡手看向手腕的嘎烏,它會,守護他吧?代替那個人……

回到暫住地拿到磁碟,還有槍。不能帶笨重的狙擊槍過去,尉遙只能隨身佩兩把格洛克9mm手槍。胸口的疼痛不時提醒著他曾受的傷,但他已經無暇去顧及它。

這一次付出的,也許是整個生命吧?

十點鐘準時到達約好的地點,Roy早已坐在倉庫裏好整以暇的候著尉遙,凱任站在旁邊。

他們有十幾個人呢?子彈夠用麽?即使能每槍命中也不夠吧……尉遙這麽想著,但是,他已經沒有退路。

掏出懷裏的卡片在手裏晃晃,尉遙淡淡道:「這是你想要的東西。拿去吧。」

Roy示意旁邊的人上前接過卡片用電腦仔細確認無誤後,對尉遙陰森一笑:「果然是針,言出必行。不知道和你住在一起那位高級警官又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呢?」

尉遙輕揚嘴角:「你很好奇?」

「有一點……

「可惜,你沒有機會知道了。」話音驟冷,尉遙迅速扯出左右腰間分別佩帶的手槍瞄準了Roy及旁邊的凱任。他所瞄準的地方不會有它,只可能是對方的額頭。對方也仿佛早料到他有此舉動,早已武裝整齊等著他自己送上門。明知會是如此,他還是選擇了這樣做。

「放棄吧,針!你以為你殺了我就可以逃的掉嗎?」Roy的語氣輕蔑,顯然不把孤身一人的尉遙放在眼裏。

「我沒想過要逃。」尉遙無謂輕笑。

來這裏之前,他早已抱著一死的覺悟,也早已放棄自己的生命了。

「我是死是活有什麽關係?只是你,一定要死!」

也許是真的太久沒有用槍有些生疏了,雖已立即扣下扳機但仍然慢了一步,尉遙被擊中了手臂,他的子彈也射偏沒有中Roy

該死……尉遙低咒一聲,迅速閃到旁邊的集裝箱後暫時躲藏起來,他感覺不到疼痛,強烈想要殺死對方的欲望已經占據了他整個思想。

他聽到有腳步聲向這邊直奔而來,握緊手中的槍正想突擊時突然從倉庫外傳來喇叭的聲音:「裏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警察包圍,希望你們立刻繳械投降,否則我們就沖進去了。」

段西延?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還來不及思考,尉遙聽到Roy的咒罵,那些殺手也不再集中對付他轉而對外面的警察發動了攻擊。

他知道V是絕不可能妥協的,他們寧願同歸於盡。而此時他所在意的只是,那個人……蘇臨會不會出現在這裏?如果他看到,自己手裏拿著槍,會做何想法?

從來沒有這樣害怕,尉遙的腳步完全無法向前邁動。想逃離這裏,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已經失去了沖出去的勇氣。

連綿不斷的槍聲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突然有人從左邊一躍而出,尉遙舉槍毫不猶豫的射擊,對方立時中槍倒下,額頭上一個血紅的窟窿。

又一次殺了人了……這樣的他,還能拿怎樣的顏面去面對蘇臨?

尉遙怔怔望著躺在地上的屍體,等他發現有人站在背後時已經是不知多久以後的事。低咒一聲後尉遙飛速轉身舉槍瞄準身後的人,還未來得及扣下扳機,他呆住了。從頭到腳徹頭徹尾的冰涼,一直冷到骨髓,冷透了四肢百骸,呼吸也被一並凍結。

他看到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曾經深情凝望著他的眼眸,現在竟然那樣深沈,完全沒有感情地看著他。和這雙眼睛一起對準他的,是一副冷硬的槍管。

手裏的槍緩緩放下,尉遙的思想已經只剩一片空白。

為什麽?蘇臨應該訝異,吃驚,然而,為什麽卻沒有?只是一直那樣沈沈地盯住自己,一動不動,既不開槍射擊,也不放下舉槍的手。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什麽可以那樣冷靜的面對此時在他眼前出現的一切?難道說,他早就知道……

「你……跟蹤我?」尉遙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說出這幾個字的力量。他全身都在猛烈地顫抖,手裏的槍也幾乎拿捏不住而從手心滑下。

「不,我們只是早就知道你會來這裏。」蘇臨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情緒,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是讓尉遙痛心不已的冷。

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可以用這樣的聲音對自己說話……和他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嗎?

尉遙的頭腦嗡嗡做響,向後連退了幾步。

「為什麽?」

「我家裏的電話,裝有竊聽器。」

……為什麽?」尉遙只能一次次的問這個已經明了答案的問題。是想確認嗎?想要確認,他早就已經背叛了自己……

「艾秋是警方派去V的臥底,卻又被V派回警部潛藏,所以對V的一切,我們都早已清楚。包括你。」

蘇臨淡然地解釋著,尉遙的心口越來越痛,痛得他恨不能立即死去。

怎麽可以這樣平靜如水?他寧願蘇臨對他生氣,對他怒罵,勝過現在這樣冷眼看著他,猶如對待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難道他的事情,蘇臨根本就無動於衷嗎?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殺了我?」尉遙扯住衣領,嘶啞地問。

「因為,你是個很好的餌。只要有你在,總有一天V會主動找上來。」

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什麽在蘇臨眼底閃過?太快了,他看不清楚,也無力再去看清。

原來,他才是徹底的傻瓜。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人,其實是他……

「那你也早就知道小雨……

「是,一開始就知道。」

「你不恨我嗎?」

……」蘇臨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他終於捕捉到了,一絲在蘇臨眼中閃爍而過的情緒。

是歉疚嗎?對他這個殺死未婚妻的敵人,有什麽可歉疚?開槍吧,一槍殺了他。死了之後,他就不會再因這徹底的欺騙而痛苦。他們,扯平了……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要那樣對我?為什麽……

……要讓我愛上你?如果沒有愛上你,至少我不會這麽痛苦。你真的好殘忍!之前給我的溫情,都是假的嗎?在我耳邊的細語,都只是為了讓我上鉤的手段嗎?曾經的纏綿,也只是你以身體作為交換付出的籌碼嗎……

Wayne……」蘇臨終於喚他的名字,他卻瘋了似的捂住耳朵拼命大喊:「不要叫我,不要喊我的名字!求求你,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了!我不信,我不信你給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你沒有愛過我!告訴我,告訴我!」

「對不起……

他最害怕聽到的三個字,從蘇臨嘴裏吐出來時,他以為他會掉眼淚,可是他沒有。因為太痛苦,反而,哭不出來。明明眼睛已經腫脹得快要裂開,可就是哭不出來。

「對不起,」再一次對他說出這狠狠錐疼心臟的一句話,蘇臨終於放下了舉槍的手,「因為……我是警察。」

那一刻,尉遙笑了起來。

是啊,是他太天真了!蘇臨是警察,而他是殺手。他們之間,本來就是兩條永遠不該也不能相交的平行線。一旦交錯,就只有兩敗俱傷,痛不欲生。

怎麽扯平,怎麽可能扯得平?這一次,是完完全全輸了。輸給了欺騙自己的他,輸給了愛上他的自己……

尉遙擡起臉,空洞的雙眼瞪著對方,還有愛嗎,還有恨嗎?已經無法去計算了。

「開槍吧。殺了我。」至少,還能死在你的手上……

……

蘇臨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時,卻突然向尉遙奔跑過來。一聲槍響的同時,尉遙被他蓋在了身體下面,有溫熱的液體從他的肩膀流到臉上,帶著血的氣味……

尉遙幡然呆住。蘇臨受傷了,為了掩護他中了槍。

想要開口問蘇臨要不要緊,卻驀然驚覺,他真的已經,徹底沒有關心這個人的資格了。

蘇臨把尉遙圍在懷裏躲在集裝箱後面,如此緊密的包圍,尉遙忽然想起,在色季拉山的杜鵑花叢裏,蘇臨也是這樣圈住他……

熟悉的氣味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個時候,他們的身份是戀人;而現在,只是敵人,只能有一人生存的敵人。

……我不懂。既然恨我,為什麽還要來保護我,你是警察不是嗎?為什麽要來救一個殺手?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要讓我感覺到你的溫暖?你怎麽可以這麽殘酷……

一個冰涼的金屬被放進了尉遙手心,是一把金黃色的小鑰匙。他不解的看向蘇臨,蘇臨如往常般輕松的一笑,全身都被鮮血染紅,除了肩膀上的傷,還有胸膛。

是昨晚的傷,因方才的劇烈活動又再度裂開了。一個美麗的十字架,竟然在這種時候顯現出來……

「離開這裏。」

蘇臨這樣說,尉遙驚愕地雙眼猛地睜圓,還不及詢問究竟,忽然聽見不知哪個方向傳來的一聲大喊:「糟了,有炸彈!」

淩亂的腳步隨之錯落響起。

蘇臨臉色一變,猛將尉遙整個提了起來,向集裝箱旁一個下方就是海的窗口跑去。

「給我走!」

尉遙從來不知蘇臨的力氣有這麽大,還遠沒到窗邊便將手猛地揚起,尉遙幾乎是被他摔出了窗口。

在落下去的一剎那,愕然的看到那雙幽黑的眼瞳。

順著他眼角滑下的,是眼淚嗎?……

為什麽要哭……為什麽把我一個人丟下?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了嗎?可我只想,和你一起在那焰火中消失啊……

一秒還是兩秒後,尉遙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噴湧而出的熱氣幾乎灼傷了他的臉,在不停下墜的他仍然不死心的仰頭望著那個窗口,蘇臨的身影在紅色的火海中消失。

……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嘭通一聲,尉遙的身體終於被冰冷的海水吞沒。

他是不是也會這樣死去,和他一起,一個葬身火焰……一個永沈大海……

◇◇◇◇

渾身濕漉漉的尉遙跌跌撞撞走在路上,有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已沒有心思去想。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裏,能去哪裏。守護他的人死去之後,他還有可以流連的地方嗎?

終於靠在小巷的墻壁緩緩坐下,沒有力氣了。從胸口和手臂一直流失的血液,帶走了他僅存的余力。手掌無力的攤開,金黃色的小鑰匙還靜靜的躺在那裏。

眼淚還是流不出來。眼睛好象變成已經幹涸的枯井,一滴淚水也淌不下來。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朦朧中好象看到了蘇臨,在對他微笑,招手叫他到那邊。他好想過去把蘇臨抱住,可是,為什麽步子邁不開?為什麽就是走不近?

他又看到,小雨笑著向蘇臨跑了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們笑的好幸福,就那樣,轉身離開,忘了他的存在。

不要走,求求你……

蘇臨……你擔心我會恨你對我的欺騙嗎?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你以生命挽救了我之後,我還能拿怎樣的心情來面對你。我是殺死你唯一親人的殺手,你應當恨透我吧,為什麽還要救我?明明已經將我的靈魂扯碎,卻為什麽還要留住我的生命?僅僅是殺死了我的靈魂,你就已經滿意了嗎?你這個……笨蛋……

終於慢慢失去了意識,卻再也看不到蘇臨對他招手。有什麽東西,正在他身體裏死去……

是你的愛嗎?哥。

那是我,最最不想失去的啊……

◇◇◇◇

尉遙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再次回到這個房子的一天,雖然身上傷痕累累,但是樓下的管理員因為對他眼熟,所以依然讓他進來。

呆呆望著房子裏曾經熟悉曾經留戀著的一切,他的頭在劇烈疼痛。摸索著走進了蘇臨的房間,跪在床前把手按在上面,似乎還能感受到昨晚留下的體溫,還能嗅到他們激情的味道,卻再也,不會有了……

他窩進蘇臨常坐的椅子裏,面前就是書桌,從口袋裏摸出蘇臨最後交給他的鑰匙,把它插進了書桌中央的抽屜,不出所料順利將鎖打開。

拉開抽屜,一本純白色的筆記本跳進了他眼底。他將它拿出打開,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本日記。

蘇臨怎麽會有時間寫日記的呢?他明明一直都那麽忙。

盡管疑惑但尉遙依然將本子打開,也想知道,從蘇臨的日記裏,他是不是就真的能理解過去的一切。

那個人對他的愛,還有恨……

一路看到末尾,日記結束的那一天,就是他和蘇臨去往西藏的前一天。

終於明白,原來,不止是他,蘇臨也和他一樣,每天每天的在矛盾著,而且從一開始就在掙紮著,承受了比他更大的痛苦。

再往後翻開一頁,一張信紙從裏面飄落到了地上,他彎腰將它拾起來。

這是?……

他的手開始顫抖,屏住呼吸一個字一個字的向下看去。

Wayne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看到這封信,其實,我希望是沒有的,因為那就表示我永遠離開你了。但是,卻更害怕沒有,我更怕永遠離開我的人是你。

對不起,一直在隱瞞你,有好多次想對你開口,卻不敢。不敢讓你知道我一開始接近你的意圖,怕你知道後會遠離我。

我不恨你殺死小雨,這是上天對我的報應,然而我無法放棄對V的執著,因為我的父親就是在執行任務時被V中殺手所殺,母親也在父親去世一年後郁郁而終。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放手,V的事,我無論如何也要解決。利用了你,真的對不起。

只說對不起一定根本無法消除你對我的恨吧?你應該恨我,我對你說了那麽多謊,甚至騙取了你對我的愛。

當從你嘴裏聽到說愛我的時候,我真的好想把你全部塞進我的身體,甚至想和你永遠留在西藏放棄這裏的一切。然而最後,我還是沒有做到。

到現在,如果對你說我愛你,你會不會願意相信我?只有這個,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可是,我卻連最基本的誠實都沒能給你,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能死在你手裏,那樣我或許不會再這麽愧疚。

今天在警局聽到V打給你的電話,我很想立刻沖回來抱住你,叫你不要去,卻沒有勇氣。那張Card,警局誌在必得,我不能阻止你,更沒有資格對你坦白。明天一行吉兇難測,我只能告訴自己,我會盡我全力保護你,即使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你。我絕對不會讓你在我面前死去。

對不起,Wayne,我又一次背叛了我的承諾,還是留下你一個人了。

討厭這個城市就離開吧,去西藏,去僧格那裏,走的越遠越好,不要被別人找到你。但你不是孤單一人,因為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只有這個承諾,我絕對不會背叛。看看你手上的嘎烏吧,說不定現在我的靈魂已經寄在了裏面,正在你的手腕上感受你的體溫呢。

Wayne,請你一定要活下去。在草原上自由的飛翔吧,我會守護你,你一定會得到幸福。

Wayne,我愛你。用我全部的生命,永遠愛著你……

眼淚終於一滴滴滑落,落在尉遙手裏的信紙上,陽剛的水筆字跡隨著淚珠漸漸擴散開。

……愛著我嗎?謝謝你,曾經這樣的愛過我……

我要怎麽恨你?對於一個教會自己愛與被愛的人,我要拿什麽恨你?

要我沒有你獨活下去,真的好艱難,只是想到已經讓我心快要碎掉;但是,只要是你讓我做的,我都會去做。

你說過,你會一直守護我,那麽現在,你是不是正微笑看著我,等著我,好好活下去,找到幸福……

沒有你的存在,我還會有幸福可言嗎?然而,你的愛……

只要知道曾擁有過你的愛,你就會一直活著,活在我心裏,給我幸福……

 

尾聲

一年後

「記得不要又太晚回來哦!」僧格笑呵呵地對將出門的尉遙說道。

尉遙給他一個放心的微笑,走出了家門,候在一旁的安瑪隨即上前把僧格滿是灰塵的外衣脫下拿去清洗。

安瑪是很溫柔善良的女子,兩個人很幸福,但尉遙不羨慕。因為曾經有愛,所以不會去羨慕別人的幸福……

雖然來到那曲已經一年,他依然每周堅持會去曾與蘇臨到過的那個湖邊,坐在草地上,回想。回想曾經在這裏,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

那個人曾說過要給他最美好難忘的回憶,他做到了,但不是在這裏,不在任何地方,而是兩人共同走過的每一處。

他的長發已經減短,因為每天和僧格外出工作皮膚曬成了小麥色,看起來比以前也更結實了。

哥,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會不會比較放心?我還好好活著,就活在我們最最相愛的地方。

沒想到沒有了你,我依然可以在世上獨活這麽久時間。我想和你一起走的,卻更害怕在那個世界裏看到你不的表情,不想被你埋怨……

我很聽話,真的……我已經這麽聽話了,為什麽你卻一直不肯見我?一次也不讓我夢見你,難道你已經不想再看到我了嗎?我只想再見你一次,哪怕一次……

心口在刺痛,最痛的是胸前的十字傷痕。雖然已經過了半年時間,它卻依然時不時會流出鮮紅的血。

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將對那個人銘心刻骨的愛劃在裏面,所以只要他還愛著,還想著,它就永遠不會愈合?

這樣很好。不要愈合才最好。他害怕,他真的會有一天忘記蘇臨,忘記蘇臨曾給予他的一切……

靜靜想著,有人在背後拍他的肩膀,他沒有回頭,腦袋深深埋在兩腿間。

不要煩我。除了那個人,我誰也不想見。走開……

然而對方仍舊不依不饒地拍著他的肩膀,他長嘆一聲,終於擡頭。

仿如一道雷電在天空閃過,劈碎了現實,劈碎了曾在這世上存在的一切。

他一定是在做夢吧?是不是因為強烈的思念而產生的幻覺……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現在,就在這裏,竟然就站在他的面前;還在,對他微笑,一如往常的溫柔。

這,不是真的吧……

他直直地望著,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影象就會在他面前消失。

這個人,好象瘦了,也有些蒼白,但仍英俊如常。

是魂魄嗎?終於肯出來見他了嗎?

尉遙低呼一聲,轉身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不放了,再也不放了。就算只是他的一絲魂魄,就算他踢打怒罵,都絕對不要再放手了……

大手覆在了尉遙的臉,有溫度。他的手,是溫暖的。

尉遙難以置信地抓住他的手,拼命用自己的臉,自己的嘴唇去感覺……真的,是溫暖的。

他捧起尉遙的臉頰,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猶如曾最後給予他的那個吻。

濕濕熱熱的唇……這是真實的嗎?

尉遙猛地從草地上挑了起來,用勁抓住他的肩膀,幾乎因為激動而說不出話來:「蘇臨?是蘇臨?你還活著?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告訴我,你告訴我!」

然而蘇臨卻依然什麽回答也不給,只是微笑。笑得安詳,笑得寵溺。

「回答我啊,怎麽什麽都不說?你連開口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嗎?那為什麽還要回來見我……」尉遙的聲音哽咽,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了。

胸口有血在不斷滲出,流下……尉遙痛苦地彎下腰,卻在低頭的一剎那,瞥見了蘇臨胸膛滲出外衣那十字型的鮮紅,是血。它也在因他強烈的痛苦而撕裂嗎?怎會這樣……

擡頭驚愕的望去,蘇臨握住他的下巴,給了他一個吻。

恍如隔世。

又一次真實地感覺到了這個人的溫度,這不是夢啊。

這個認知讓尉遙歡喜若狂:「蘇臨,真的是你?你還活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告訴我啊……

他說話時蘇臨一直專註地盯著他的嘴,起初他以為那只是因為想念他的唇,然而,他想錯了……

牽起他的手讓他靠著肩膀在草地上坐下,蘇臨從口袋中掏出一張便箋向他遞去。

尉遙疑惑地接過便箋,蘇臨依然什麽都不說,笑著等著。雖然有一千一萬個疑問,尉遙還是拿起紙片仔細看了起來。

Wayne,終於,又能見到你了。」

……笨蛋,這些話親口對他說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麽要用寫的,難道他還會不好意思嗎?……

「我們分開十三個月了吧,我還以為已經過了幾十年呢。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現在你會在哪裏?是不是還好好活著?好想立刻滿世界來尋找你,可是又怕真的找到你會被你怨恨的推開。

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出現在你面前,對不起。然而時間越長,我就越想見你,想看到你,這強烈的願望幾乎讓我不能呼吸。我終於下定決心,不論你到哪裏,你會用怎樣態度對我,我都要找到你,然後絕對要,像以前一樣愛你。

Wayne……我是不是還有資格這樣呼喚你?最後一次這樣叫你的名字時讓你那麽痛苦,我很怕,怕再也沒有這樣喊你的機會。現在,又這樣叫你,就算生氣,也不要怪我好嗎?我只是想,再叫一次你的名字。

我不敢企求你的原諒,我只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哪怕你不對我說話也好,不再對我笑也好,只要能夠每天看到你。答應我這個請求好不好?

其實不論你答不答應,我都會堅持去做的,很霸道對不對?你想揍我就揍好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對你說對不起。因為現在的我,已經再也不能親口呼喚你的名字,再也不能親耳聽到你對我說愛我的聲音,並且,無法再用雙眼看著你。因為那場爆炸,毀掉了我的聽覺,還有左眼。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盡管如此,Wayne,我還是要對你說,我愛你。」

紙片從尉遙手中搖搖晃晃飄落在地,胸膛的血像瘋了一般流淌,不痛,在痛著的,是他的心臟……

Way……ne……」蘇臨很努力地喚著他的名字,嘶啞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音調。因為失去聽覺,所以語言也漸漸退化。

尉遙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只能拼命搖頭。

沒有關係,怎樣都沒有關係。聽不到他的聲音,不要緊;無法再對他說話,不要緊;只能用僅存的眼睛看他,也不要緊。只要有他在身邊,這就夠了……

端起他的臉,尉遙一個一個字,慢慢地做著口型。蘇臨睜大了雙眼,看著尉遙的嘴唇。

「我、愛、你。我、愛、你。」聽見了嗎?他的聲音……

有淚珠從右眼滑落,連哭泣……也只剩一半了嗎?

但那沒有關係,因為他們用了全部的身心相愛……

 

全文完

 

番外——他和他和她

Wayne是個混血兒,小時候夥伴們都很羨慕他。他的父親是東方人,是個警察,母親是西方人。

父親是在執行任務時認識了母親,那是一次掃黃。他的母親是當時父親所檢查酒店裏的高級交際花。Wanye不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子為何會對父親一見鐘情。總之,那次之後母親就對父親展開了追求。一開始父親無法接受,後來卻還是被母親感動,於是,他們結婚了。

錯誤的婚姻,締結了錯誤的果實。

在生下Wanye不久,父親因為升職而越發忙碌。曾經風光無限的母親,也越來越寂寞。終於在Wanye三歲時,她有了出軌的舉動。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到後來被父親發現時,已經無法收拾。

那天的情景,此後很長時間Wanye都記得非常清楚。

一個空氣陰沈沈的下午,在家裏,父親憤怒的質問母親為什麽這麽做,她傷心地淚流不止,連聲說她是因為太愛他,被冷落後才更寂寞。父親被這樣的解釋氣瘋,兩人根本無法溝通。

當母親因為被父親氣急敗壞的罵作」婊子」而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時,他終究無可挽回地開槍擊倒了她。

Wanye看見她倒下時眼角滑過的眼淚,嘴角卻牽出一抹笑。Wanye躲在房間裏抱著腿瑟瑟發抖,被害怕和無助吞沒。鄰居很快趕到,發現了絕望的父親和不知所措的小Wanye

父親被逮捕入獄,聽收養Wanye的姑姑說,他一周後就在監獄裏自殺了。

7歲時,Wanye一連失去了兩個至親的人。才想起,從小到大,他們似乎從沒為他過一次生日。他們都好忙好忙,而且,以後再也不會了。

雖然那時還小,但他能感覺到周圍人看他時的有色眼光。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討厭這裏。許多次從姑姑家跑出去,每次都在外面被大孩打得遍體鯪傷,他們說,他的媽媽是妓女,爸爸是殺人犯。

◇◇◇◇

Wanye八歲生日前兩天,他又一次逃了出去。結果又被那群大孩堵住,他們踢他罵他,他在角落蜷縮成一團,很痛,但哭不出來。也許眼淚已經被流幹了。

然而就在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掉的時候,忽然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喝:「你們在幹什麽?」

Wanye仰起臉,看到一個比他們都大很多的少年一臉嚴厲地叉腰站在巷口,那些小孩立刻一哄而散。

少年走到Wanye面前蹲下,憐惜地看著傷痕累累的他。

Wanye發誓,他從來沒見過這麽無暇這麽澄黑這麽溫暖的眼睛。只需一瞥,他的痛似乎都不痛了。

「你還好吧?小鬼?」他關心地問。

不知道為什麽情緒會突然失控,Wanye一下撲倒在他懷裏大哭起來。驀然驚覺,原來自己還是有眼淚的,但是被那樣欺負都不曾哭過,怎麽一看到這個人就……

「別,你別哭啊。」少年手忙腳亂,「那個,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怎麽樣?別哭了好嗎?我最怕看到別人哭了。」

Wanye止住眼淚,點了點頭。

每次在姑姑家都吃的殘羹剩飯,Wanye真是餓壞了,一口氣吃了很多,少年在一旁苦笑說要被他吃窮了,但仍一個勁地勸他多吃點。

「你叫什麽?」他問。

Wayne。」

Wayne。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那裏?那邊一向都不太安全哦,有很多不明來歷的人走動。你常被別人欺負嗎?為什麽不找父母幫你呢?」

「我……Wanye一陣哽咽,「我沒有爸爸媽媽……」眼淚又不住滴落。

少年連忙拿紙巾為他擦拭:「拜托,別哭啊,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你呢!」

Wanye聽話地強忍淚水。

少年松了口氣:「哎,是我不對,問了不該問的,你也別難過了好嗎?暫時忘記它吧。你現在一個人嗎?」

「我姑姑收養了我。」Wanye咬咬唇,「她們一家都好兇,他們說我是討厭的臭小鬼,他們是為了我爸爸的錢才……

「怎麽可以這樣?」少年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難道沒有別的親人……

沒等他說完Wanye已經拼命搖頭:「就是沒有。每個人都討厭我,因為,因為我是殺人犯和妓女的小孩!」Wanye的情緒忽然激動,眼淚又開始忍不住地狂流。

少年顯然吃了一驚,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Wanye立刻後悔了,不住暗罵自己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好不容易有個人對他這麽親切,可是這麽一來,他一定又會被討厭了。

他突然想要逃,卻冷不防被少年抱入懷裏,說:「哎,看來想讓你不哭是不可能了。這樣好嗎?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從你姑姑那把你接管過來,怎麽樣?」

Wanye整個人呆住了。

……為什麽?」

「沒辦法啊。」少年笑著聳肩,「誰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喜歡你呢?」

「喜歡……我?」有人喜歡他?是他在做夢嗎?就連父母也未曾這樣對他說過……

巨大的喜悅在Wanye心頭翻滾。雖然這一切顯得那麽不真實,但他仍想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不計後果。

「嗯。」少年點點頭,「把你姑姑家的地址告訴我,我好直接去接你。」

Wanye一一如實告訴了他,他用筆全部認真記下。

「對了,你今年多大?」

「再過兩天滿8歲。」

「那正好。過兩天去接你回我們家,再為你慶祝生日,這個主意不錯吧?」

Wanye感動得不知說什麽才好,只能用力的點著小腦袋。

「我,我還不知道大哥哥叫什麽名字。」

「我?哦,忘了告訴你,我叫蘇臨,比你大7歲哦,你就叫我哥好了。」

接著蘇臨送Wanye回家,在路上Wanye仍然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不安地搓著小手:「真的行嗎?再過兩天我就可以和哥在一起了嗎?」

「嗯。只要你願意。」

「我當然願意。」生怕他會反悔似的,Wanye急急抓住他的手,「可是,我好害怕。」

「呵呵,小傻瓜。」蘇臨寵溺的笑,蹲下身輕撫著Wanye的頭頂,溫柔的聲音像風鈴似的敲進他小小的心房,「不要擔心。唔……我爸曾經對我說,世上的每件事都有兩面,有快樂,有憂愁。而人呢,可以把事情分開來看。打個比方,你可以用左眼接收快樂,用右眼看待煩憂。當你不想看見煩憂的時候,就把右眼閉起來,只用左眼來看,你能看到的,就是全部的快樂。就像現在,你只要相信我,等著我,別的什麽也不必想。明白嗎?」

Wanye歪著腦袋,以他七歲的年紀要理解這樣一段話並不是容易的事。

他認真想了好久,終於,他好像真的弄懂了什麽,揚起小手彎起食指在蘇臨右眼輕輕拂過。蘇臨一怔,小Wanye卻笑得仿佛紅色太陽花:「哥,如果閉上一只眼睛會看不清楚東西的。你看,我幫你把不好的東西擦掉,你就可以用雙眼一起看了,這樣多好。」

至此,蘇臨知道,那純真的笑,明媚的顏,和怯生生的指尖,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心臟,再難忘卻。

「謝謝你,Wanye。」

這信手一拂,緣定半生。

◇◇◇◇

兩天後Wanye在姑姑家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蘇臨,擔心他是不是忘記,或者找不到這裏?實在等不下去,Wanye又找個機會溜出去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尋找。結果他又被那群大孩圍住,這一次他拼命反抗。他不能困在這裏,哥會找不到他。

可他畢竟敵不過,不多久就趴在地上無法動彈,而他們還沒有停止的打算。忽然被一個男人的聲音喝住:」死小孩給我滾開。」孩子們立刻落荒而逃。

Wanye幾乎以為是他又來救自己了。可是擡頭一看,卻發現是一個陌生的眼睛很小的男人。Wanye戒備的看著他,他看著Wanye似乎很滿意,忽然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扛到肩上。

「你要幹什麽?放開我!」Wanye拼命對他拳打腳踢,然而他卻完全不痛不癢。

怎麽辦?哥要找不到他了。

Wanye被帶到一個封閉的倉庫裏,像只沙包被扔到地上。有幾個男人早已在裏面。其中一雙邪氣桃花眼的男人看看他,點點頭,對把他帶來的那個人說「很不錯,這個孩子我要了」,然後給了那人一些錢。

接下來的日子,Wanye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身在人間還是地獄,唯一記得清楚的,只有那數不清道不明的冰涼器具在他弱小的身體裏喧囂,有時候像被電流擊中,痛得他整個身子都在痙攣抽搐,有時候,仿佛他已經被撕裂。然而每當他從昏死中醒來,總會悲哀的發現自己仍然生存。

「求我啊。求我,我就拿掉這些工具,讓你少受點苦。」桃花眼男人尖銳的指尖一次次穿透他的身體,一次次引誘。

Wanye不曾流淚,不曾求饒。他是如此倔強。正是他這讓旁人挫敗的倔強,令他未被施以最底限的侵犯,卻企圖用各類道具搗毀他本應瀕臨崩潰的意誌。

然而那些男人沒有等到Wanye卑躬屈膝的那一天。

他們死了。不知是兩天還是三天後,一個突然出現的中年男人殺了他們。

他看到了Wanye,看到他瘦的不成人形的身軀上,插滿各類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的器具。他傷痕累累,微弱的呼吸猶如將死的人,但是,他的眼神清凈而倨強。

中年男人眼底掠過一絲欽佩,扛起小Wanye,帶回了他所來的地方,Victory

已經無力也無心反抗的小Wanye終於明白,那個桃花眼男人說的沒錯。他是個天生被拋棄的小孩,沒人會來救他,沒人喜歡他,沒人會想和他在一起。

他註定,是沒人要的。

哥。

哥,我這麽愛你,為什麽要騙我?

◇◇◇◇

Wayne被帶到這個巨大封閉的建築,已經兩個星期。兩周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每天不論他想不想,都會被帶到一個巨大的訓練場,與一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一起進行各種殘酷的練習。

Wayne記得剛到這裏那天,他被帶到一個很高很大四處流淌陰森的房間,來到一個三十幾歲看起來極有威嚴的男人面前。男人的眼神極其犀利,看人時能直接看入心臟一般,Wayne的胃緊張得幾乎抽筋。後來知道,這個冷酷如同冰雕的男人,就是V的第二把交椅,Roy

Wayne帶來的男人在Roy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Roy點點頭,冰冷開口:「你想呆在這裏嗎?」

Wayne睜大雙眼,不理解他的意思。

「在這裏會有人負責你的飲食起居,也不會有人像你曾遭受過的那樣欺負你。想留下來嗎?」

沒人欺負他?難道這裏是天堂嗎?Wayne天真地想,飛快點頭。

「但是,你得做到我們的要求才能一直留在這裏。為此你得接受我們的訓練。會很辛苦,也有可能會死。即使如此你也不許有異議,不許逃跑。直到你可以自立,達到我們的標準,才會放你出去做你該做的事。還敢呆下來嗎?」

死?聽到這個字眼Wayne開始有些猶豫。可是轉念又想到如果回到原處,他也許立刻會死,更可能生不如死。他咬咬牙:」那等我長大以後,我可以變強嗎?可以不被人欺負,去報復那些欺負我的壞人嗎?」

Roy微微頷首。

Wayne呼了口氣。

「我留下來。」

「你保證什麽都聽我們的。絕不可以背叛,否則還是死。」

「我……保證。」

「很好。你叫什麽?」

「我叫Wayne

「哦。從今天起你姓尉,叫尉遙。記住了。凱任,帶他下去。」

於是,他不間斷的訓練生活開始了。很辛苦,也很殘酷,他經常看到其他小孩因為受不了而求饒,但是沒有用,這條路是自己選擇的,就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他也曾想過自己會不會死掉,他想逃,可是他還是決定忍忍,再忍忍。等他變強了,他就可以的走出這裏,可以報復折磨過他的人。也許,可以再見到那個人。

只是再見到他的話,該如何面對?

剛做完一天訓練,小尉遙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在回十八樓臥室的路上,突然後背被重拍了一下,他險些摔倒。

回頭,看到一張燦爛的陽光笑臉:「嗨,你是新來的吧?」一個看起來很甜美的女孩,腮邊兩個小小酒窩,絨絨的短發,顯得精神極了。

他點點頭。

「果然沒錯。我在訓練場第一次看到你就已經記住你了。」

「記住我?」

「是啊。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你的頭發和眼睛顏色是天生的嗎?」

「嗯。」

「好害哦。」她欣喜的拍拍手,「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尉遙。」

他原本的名字,已經被Roy親手劃掉。也許,他該學會忘記Wanye這個單詞。

「那我以後就叫你遙好嗎?」

他楞了楞,望著那張湊到他面前的特大號笑臉,無法拒絕地再次點頭。

「好耶!我叫齊瑞,今年12歲。」她忽然把手伸到尉遙面前,「從今天開始,我們做好朋友吧!好嗎?」

好朋友?尉遙又一楞。雖然之前直覺這裏的人都不太友善也不像好人,可是這樣一個女孩,看起來真的好親切,他無法去討厭,甚至還有一點喜歡。

尉遙不自覺地伸手,握住了她。

◇◇◇◇

從那天開始,齊瑞天天都要和尉遙一起訓練、吃飯,總之很粘他。他也並不討厭。在這樣冰冷的環境裏,有一個熱情的夥伴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將近一年過後,一天齊瑞拖著已經很累的尉遙,神秘兮兮的說:「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哦。跟我來!」

他還來不及細問究竟,就已被連拉帶拽到了他們倆的秘密基地。其實這裏只是他們偶然間發現的一個被廢棄的地下室,平時很少人來,但對於他們這樣生活環境狹隘的人來說,已如同天堂。

他吃驚的發現,房子中央有一只粉紅色的小蛋糕,上面插著蠟燭,9只。他怔了怔。

齊瑞跑過去,捧起地上的蛋糕端到他面前:「遙遙,生日快樂!今天起,你9歲了哦!」

他徹底呆住。他自己都忘了,沒想她居然會記得。他好象只有在一次聊天時不經意提到過,她居然記住了。

雙眼忽然一陣酸意湧了上來。

齊瑞急忙放下蛋糕,抱住了他:「別別,我是想讓你開心的!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張,對不起……

「不是的。」他搖頭,「我很開心。我沒想到你會……

「那就什麽都別說了啊。」齊瑞松了口氣,笑道,「來。我為你把蠟燭點著,你來吹蠟燭,許願吧。」

尉遙點點頭,按她說的一口氣吹熄了蠟燭,然後許願。

結束後齊瑞又抱住他:「許了什麽?說來聽聽嘛。」

「我……」他的小臉微微泛紅,「我希望,能和瑞瑞永遠在一起。」

這次,換成齊瑞楞住,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下來。尉遙慌了:「對不起對不起,我……

「不要說對不起。」齊瑞抓住他的手,淚水仍在不停的下落,臉上的笑卻甜美,「我是太開心了。我沒想到會有人願意一生和我一起,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被人喜歡,我……

他又何嘗不是?他也了解她的心情啊。

齊瑞托起他的臉,很輕卻堅定地說:「遙,能和你做好朋友,我真的好幸福,我希望你和我一樣這麽幸福。你的願望絕對可以成真,我一定會為你實現。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以後每年你的生日我都會陪你一起吃蛋糕,吹蠟燭。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也絕不離開你。遙,你相信我嗎?」

「瑞瑞……」小尉遙用力點頭,「相信,我也不要和你分開!」

兩個小孩一會哭一會笑,一邊吃蛋糕一邊在對方臉上用奶油畫鬼臉。那是尉遙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陪伴慶祝的生日,第二次,有人對他說相似的話。雖然曾被拋棄過一次,可是,他仍相信瑞瑞說的話一定可以作到。

那時,他真的以為這種快樂可以永遠。

◇◇◇◇

再過兩天就是尉遙的14歲生日,一個月前他就和齊瑞說好要一起慶祝。

V六年,他早已漸漸適應了那些日復一日苦不堪言的訓練,也確實感覺到自己強壯起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被人欺負得體無完膚的小男孩。

再過不久,他就可以走出這裏,可以帶著瑞瑞去想去的地方。尉遙記得,去年生日時問起齊瑞的願望,她一臉憧憬地告訴他她想到西藏的大草原。

「如果一生沒有一次能象風一樣奔馳在大草原上,我死都不會甘心。」她這麽說。所以,他挺起胸膛很有信心的告訴她,她的願望,他一定會為她實現。

訓練完回程路上,尉遙想到再過兩天的生日,思緒飄飄蕩蕩,又不自主的想起,也是六年前的今天,他遇到了那個人。

每年到這種時候都會不可抑制發狂似的想起他,那個他這輩子第一個那麽想要在一起,也是第一個對他說要照顧他一生的人。

尉遙使勁咬住了下唇,胸口陣陣撕心裂肺的痛。自己那麽喜歡他相信他,結果所得到的卻是被丟棄的命運。如果一開始就不想要,又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難道都只是為了逗笨小孩開心而編織出的美麗謊言?

應該恨他氣他。可是,又好想能再見到他。有時尉遙甚至會覺得,自己現在這麽忍耐,全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以全新的模樣再出現在他面前,也許那時哥就不會再嫌棄他了……

怎麽可以這麽天真?然而,真的很想再看一次那雙美麗澄黑的眼睛,望著他溫柔的對他說話。再一次就好……

正沈浸在思緒裏,忽然一群人形色匆匆的與尉遙擦肩而過。一個叫李裏的男人看到他,停下了腳步:「尉遙是嗎?你跟我來一下。」

尉遙沒有多問,跟在他身後。走進電梯,前往29層。李裏一向負責後勤,尉遙猜不出他找自己會有什麽事。他們一直走到了V的醫務室門口。

李裏推開門讓尉遙走進去。一踏進病房,尉遙驚愕的看到躺在白色病床上渾身是血的齊瑞。

尉遙大驚失色,幾步跑到齊瑞身邊。她看起來非常虛弱,臉色白得像紙,呼吸縈亂。看到他來,勉強的從嘴角扯出一個笑。是他錯覺嗎?那笑看來像在哭。

「瑞瑞?你要不要緊?」尉遙的大腦一片空白。自從上次她和他說要出去辦事才幾天而已,竟然變成這樣。

齊瑞的嘴角掀了掀,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

站在尉遙身後的李裏開口:「上禮拜她接到了第一個任務,刺殺一個跨國公司的總裁,今天動手,但失敗了。其實本來應該成功的,不過她似乎在動手之前很猶豫,錯過了下手的最好時機,被對方……

「你不要有事!振作一點啊!」尉遙大叫,「為什麽不叫醫生?快叫醫生啊!」

李裏看看尉遙,又看看病床上的齊瑞,一臉遲疑。

「不,我已經……沒有用了。」齊瑞顫抖的手輕輕扯住尉遙衣角。

「說什麽?這樣下去你會死啊!我不要你死!」尉遙又氣又急的大吼,「是誰傷了你,我去殺了他!」

口不擇言的說出這麽一句,沒想到齊瑞一聽到這話突然咳嗽起來,眼淚大顆滑下:「不要,你絕對不可以傷害他。」

「你還幫那個人說話?你瘋了嗎?」尉遙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

她搖搖頭。

「我下不了手殺他,你也絕對不能去傷他。」

「為什麽?告訴我理由,我要理由!」

「因為那個人,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是我的親叔叔,雖然他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認識他,很小的時候見過他一次。他是個好人,只是不知道我……而且,是我不對,我要殺他啊,他只是為了自保,他這麽做,並沒有錯啊……」齊瑞忍住劇咳喃喃地說。

「叔叔?那又怎麽樣?一個殺害你的人,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也可以嗎?難道,」尉遙痛苦地哽咽著,「難道為了他,就可以扔下我嗎?」

「對不起。遙遙,真的很對不起……我也很想一直陪在你身邊,可是,我沒有辦法傷害他。我從小收到的唯一禮物,就是他從國外寄給我的洋娃娃。就算他連我的臉都不記得,可是……那是我,我唯一的禮物……

「我的價值,連一個洋娃娃都比不上嗎?」尉遙自嘲地問,心如刀絞,「這麽輕易就可以丟下我,當初為什麽還說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為什麽要說那些話?只是好玩嗎?」腦海中猛地浮現出那個人的臉。

結果,齊瑞也是和他一樣的嗎?他的頭突然開始針紮般的刺痛。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要我殺他,我寧願,是我自己……」齊瑞想要解釋,然而每次的呼吸越來越短。想完整的說一句話變得極端困難。

「別再說了!」尉遙捂住耳朵,「我不想再聽了。你馬上給我好起來。你還要陪我過生日,你一定要給我好起來,否則,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遙遙,我想我只能,先祝你生日快樂,不要怪我,好不好?」瑞瑞淒涼一笑,艱難地擡起手伸向他,「遙遙,我愛你,我一直愛你啊!對不起,原諒我,求求你……

尉遙怔怔地望著她伸向他的手,慘白、瘦削,需要呵護的小手。

他想握住她,可是僵硬的身體好象被綁住,動彈不了。

齊瑞深嘆一口氣,越來越白的面容浮上遙遠的憧憬:「好可惜,不能去西藏,不能像風一樣……遙遙,你不要像我……你一定可以,到達那裏……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遙遙,替我到那裏,好不好?這是我最後的願望……請你,一定要……

伸向尉遙的手忽然重重垂落下去,吊在了床邊。他看見她眼睛裏的痛苦、絕望,慢慢消失,終於全部化為零,什麽都沒有了。

他看過許多次負傷的同伴回來後死去,他們死的時候,眼睛也會像這樣無神。尉遙知道,齊瑞死了,再也不會醒來,更不會陪他過十四歲生日。

「不!」尉遙齜紅了雙眼,瘋子一般向天大吼,連自己的耳膜仿佛都被震得粉碎。

大腦猛地一陣劇痛,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幹,他聽見自己身體倒地,腦袋與冰冷地板相撞發出「砰」的一聲。他的眼前漸漸模糊。失去意識之前,他再次看到了瑞瑞的臉,無神的大眼睛,眼角殘留的淚痕……

◇◇◇◇

尉遙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醒來,一動不動,楞楞地瞪著天花板,全身都在痛。

他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他努力從小開始回憶,然而不論怎樣用力去想,最初的記憶只停留在第一次來到V的那天,在那之前只有空白。

他更努力的回想,結果依然如此。難道之前的他真的蒼白到連可以記住的事都沒有?可是為什麽這麽悲傷,心頭仿佛被剜掉一大塊,血淋淋的痛楚。

他用力想。越用力,頭越痛!

他只能一點一滴地試圖重新組織記憶,在腦海中浮現的殘破影象裏,他發現有個叫瑞瑞的女孩占了很大位置。

她是誰?

為什麽和她的回憶有這麽多?

為什麽,看起來都是那麽快樂的回憶,而他卻沒有感覺?

他想起來了。那個女孩剛才死了,在他面前。他好象很痛苦。

為什麽痛苦?她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嗎?她死之前,似乎也很難過很不舍,她還哭了。

他記得她最後對他說的「我愛你」。

愛他?

如果愛他,為什麽要離開他?他冷漠地想。

可是他的心有點痛。

他將臉埋入掌心,對這樣的感覺非常不解。

雖然回想一切時感覺那麽平淡,可又那麽鮮明,似乎永遠也無法忘記。他想讓自己記起那些心情,可是,他記不起來。

「遙遙……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到那裏……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西藏。這是那個女孩最後的願望。他可以為她實現嗎?

雖然自己也說不上原因,但是……

他想為她實現。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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